他還要繼續吹捧下去,紀綾揮手道︰「你出去忙吧。」
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憑一個女人天生的敏感,以及,身為一個商人對人情的體察,那種感覺,揮之不去……
紀綾搖搖頭,就當是多心吧。她喝完茶,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下樓。
胖老板滿臉堆著笑替她攏馬送行,見她遠遠地去了,才翻身上二樓。
他的胖胖的身軀一下子便敏捷起來,輕輕敲開方才雅間隔壁的門,躬身道︰「公子,她走了!」
「嗯。」
發聲的是一位長發男子,正憑窗望上湖上美景,背對著胖老板,道︰「她給你多少?」
他的聲音十分柔和,低低的,醇醇的,仿若此時拂動他衣衫的春風,帶著楊柳與桃花的清淺氣息,撲面而來。
胖老板恭恭敬敬地道︰「五片金葉子。」
「呵。」他輕笑出聲,「你可真會賺錢,我听到明明是三片嘛,而且,你最後只拿到了一片。」
呃?難道他看得到隔壁的景象?胖老板呆了呆,然而旋即笑道︰「正是正是,看我老糊涂,竟然記不得了。」
「你做得很好。」他輕輕一揮衣袖,一片耀眼的金光從他身上飛到桌上,胖老板定楮一看,不多不少六片金葉子,欣喜之極,忙道︰「多謝公子……咦?」
怎麼就沒了人影?
呵,且不管他,只有這黃澄澄的金葉子才是真實的,要緊的。
一天賺七片金葉子啊,如果天天都有這樣的好事就發大財了。
「不行,絕對不行!」
如預期的那樣,紀綾話還沒說完,便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首先便是蘇夫人,「我絕不許你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路上又那麼多的危險!我不同意!」溫柔的蘇夫人生起氣來也是很嚇人的。
蘇誠也道︰「小姐,海外生意做起了風險巨大,賺了固然一本萬利,賠了亦是血本無歸。萬一途中才出什麼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大小姐,請三思。」
紀綾解釋︰「索路往返多年,精通航海,我找的又是杜家的精船,而且此時順風順水,正是出海的最好時機,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我很快就會回來。」
蘇夫人流淚道︰「我叫你不要逞強,你還偏要做這些事!蘇家已經窮到沒飯吃了嗎?要你一個女兒家冒這個險?!」
蘇誠沉聲道︰「若是大小姐決意發展海外生意,就由我出海吧,我一把年紀,世情上經歷多些,此行或許更有把握。」
然而紀綾已不再多說,靜靜地道︰「誠叔,這兩日你替我打點好西去貨物,多帶絲綢、瓷器和茶葉……」
話還沒說完,只見櫻兒忙忙地走了進來,道︰「夫人,小姐,看看這個東西!」
櫻兒冷靜穩重一如其主,難得有這樣慌張的時候,大家都有些意外。紀綾忙接過那包東西,眾人一看,都吃了一驚,竟是個快成人形的何首烏!
「必是有人看到我們的告示。」蘇誠道,「櫻兒,那人呢?」
「人?不、不知道。」櫻兒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我剛從書房過來,還沒進二門,這東西便掉到我懷里,我四處都沒見人,幾個下人在掃地,我問他們,他們也說沒見……我、我都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怎麼來的……」
「去請個大夫來,看看這是不是何首烏。」紀綾皺起眉頭,「今天一天怪事都沒斷,櫻兒,我問你,你早上可曾派人去找索路?」
「沒有啊。」櫻兒愕然,「小姐都說要親自去了,我怎麼會再派人呢?怎麼了?」
紀綾心里一震。她果然沒有猜錯,一直就有人在身邊,清楚她的動向,知道她的喜好,甚至明白她的急難,偏偏自己卻一無所知。不過,此人仿佛沒有惡意,到底會是誰呢?
一時大夫來了,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道︰「說實話,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但實實在在是如假包換的何首烏,不知從哪里弄來的?」
紀綃單純明朗,道︰「是菩薩給我們的呢!娘那麼信佛,終于好人有好報啊!」
紀綾又請大夫給蘇夫人再診了一回脈,那大夫吃驚道︰「果然是神佛有眼呢!夫人這病真是急需這等奇藥大補的時候,恰好及時!」
這句話說得大家都舒了口氣,蘇誠送上診金,送大夫出門,回來的時候輕輕在紀綾耳邊道︰「我問過了,大夫說有這何首烏,再好生調養,夫人再多挨個一年半載不成問題。大小姐可以放心了。」
紀綾感激地看著他,「誠叔是同意我去了?」
「唉,大小姐決定的事,有誰能改變?而且,我相信大小姐自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只希望小姐一路保重。」
蘇夫人誠心禮佛,對這樣的因果報應奇聞逸事深以為然,甚至連同紀綾要去波斯也以為是神佛的意思,不然怎麼正好紀綾說要去波斯,老天就降何首烏呢?因此也不大勸阻了。
第三章同舟
兩日後,行囊貨物已打點畢,紀綾和索路站在岸邊看眾人搬貨進艙。
杜掌櫃果然守信用,抬出來的一只船堅固無比,且外形美觀,連索路這樣的航海大家都連聲贊嘆。
到拋錨的那刻,紀綾立在船頭,微笑著向岸上的蘇誠和櫻兒揮手。
櫻兒已經淚流滿面,蘇誠大聲道︰「保重!保重!」
紀綾一笑,轉進艙內。
在轉身的那一刻,眼角閃爍著淚光。
索路在後面暗暗地搖頭。紀綾就是這樣,從不會讓別人看見她的眼淚。
船只駛出內河,一路上風和日麗,天藍水碧,無限風光,稍稍沖淡離愁別緒,紀綾也可以和索路閑閑地說笑。
天色漸漸暗下來,正是月末,一彎月牙很早便從天邊掉下去了。四周一片漆黑,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踫到礁石,紀綾這才體會到航海的艱辛。
吃過晚飯,紀綾回房休息,船只飄搖,總睡不安穩,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朦朧中忽然听到人聲,接著是腳步聲,一陣喧嘩。
她披衣起身,叫住了一名水手︰「發生什麼事了?」
「一艘船翻了,我們正忙著救人。」他匆匆地說,「這些人真是不知死活,那樣一艘破船就出海,還不知能撈上幾個來。」
到了清晨,紀綾便知道確切的消息,只救到了一個人。
天,還是內河,還沒到大海,竟然已經這般凶險了嗎?
她來到前艙的時候,索路正和一名青衫長發的人說話,臉上興致昂然,顯然談興正濃,見她出來,站起來笑道︰「來,紀綾,讓我為你引見一位朋友。」
便是那位唯一的幸存者嗎?對于這樣死里逃生的人,紀綾帶上了難得的微笑。
那人轉過臉來——
轉過臉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呵。長眉斜斜地直插進鬢角里去,一雙純正的丹鳳眼,隨著眉毛一起往上吊,眸子是溫和的棕黑色,嘴唇揚進一個優美的弧度,微微一笑。
紀綾也算閱人無數,可此刻竟然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這樣的男人,笑得如此的優雅而潔淨,不像一個剛剛從死亡邊緣爬過來的失事者,而像從河里冉冉升起的河神,如果,河神是男人!
「在下木方,見過紀兄。」他深深地一揖,無限溫文。
紀綾微一抱拳,在旁邊坐下。
長時間扮成男子,早以習慣成自然,很多人猜不出她的女兒身,正是因為她的行為舉止太過瀟灑,看不出半點脂粉氣。
索路微笑,攜二人進後廳用早膳,船在這時一陣抖動,木方身形一個不穩,向紀綾這邊撞過來。
「啊!」紀綾忍不住一聲低呼。
索路已經眼疾手快地把木方扶住,笑道︰「紀綾不要見怪,木兄是文弱書生,昨日又折騰了一夜,弱不禁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