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奧沒有立刻上樓。他把旅行袋放在樓梯上,開始檢查後門的門鎖。門鎖極不牢靠,連十歲孩童都弄得開,看得他頻頻搖頭。他接著檢查一樓的窗戶。他在回到廚房時說︰「任何人都可以從妳的窗戶爬進來,沒有一扇窗戶上了鎖。」
「我知道。」她承認。「從現在起我會把它們鎖好。」
「我不是想嚇妳。」他說。「但診所破壞案──」
「可不可以等到吃完飯再說?」
她轉身走向冰箱。她可以听到樓梯在塞奧上樓時嘎吱作響。客房那張舊鐵床的床墊凹凸不平,她知道他的腳會掛在床架外。她也知道他絕不會抱怨,因為他是個紳士。
她喜歡他的波士頓口音。她把蔬菜放到流理台上,急忙拋開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波士頓。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她長嘆一聲。塞奧是來釣魚和報恩的。他會幫忙解決她遇到的這個麻煩,之後就會回波士頓去。
「全劇終。」
「妳剛剛說什麼?」
她瑟縮一下。「沒什麼,自言自語。」
他換上了褪色的牛仔褲和灰色的舊圓領衫。他的白色球鞋也是灰色的,腳趾處還破了個洞。但她覺得他看來性感無比。
「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我猜我以為會看到你穿熨燙出摺痕的牛仔褲,開玩笑的。」她在看到他皺眉時,急忙補充。「你的穿著很得體……除了那把手槍以外。」
「能夠歸還它時,我會很高興。我不喜歡槍,但我在波士頓的上司要求我隨身帶著它,直到我上個案子的余波平息。」
「有沒有被迫對人開槍過?」
「沒有,但我還沒有放棄希望。」他淘氣地咧嘴一笑。「我可以吃那個隻果嗎?」
他不等她允許就拿起隻果咬一口。「天啊,我餓扁了。晚餐要吃什麼?」
「烤魚、青菜、米飯。可以嗎?」
「不知道。听來太健康了點,我喜歡垃圾食物。」
「算你倒楣,住在我家沒有垃圾食物吃。」
「飯後坐下來談談妳的生活好嗎?」
「比方說?」
「比方說鎮上有誰想搞妳。對不起,我應該說誰與妳有仇。」
「我听過更難听的。我以前也是滿口粗話。」她吹噓道。「小時候,我從哥哥那里學來各種髒話。爸爸說我說起話來連大男人听了都要臉紅,但沒多久他就使我改掉那個習慣。」
「怎麼做?用肥皂洗妳的嘴嗎?」
「不,不是那樣。」她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蔬菜。「他只是說每次我說髒話,我的媽媽都會掉眼淚。」
「原來他用的是罪惡感。」
「正是。」
「妳爸爸談起妳媽媽時好像……」
「她在家里等他。」
「對。」
她點頭。「爸爸喜歡和她商量事情。」
「她怎麼死的?」
「生我的時候嚴重腦溢血。她一直沒有復原,後來就撒手人寰了。」
電話鈴聲在這時響起。米雪用毛巾擦干手後接起電話,是她爸爸從「天鵝酒吧」打來的,她可以听到玻璃杯的踫撞聲。
塞奧吃完了隻果,但肚子仍然咕咕叫。「可以嗎?」他指著櫥櫃問。
她揮手示意他自便,他立刻開始搜尋可吃的東西。廚房里沒有任何零食,喝冰啤酒沒有洋芋片搭配,那對他來說簡直是罪大惡極。
他們父女通電話時大多是杰可在說話,米雪每隔一、兩分鐘會試著插話。
「但是,爸爸……我們正要……是,爸爸。我了解。好吧。我會過去……塞奧為什麼得跟我去?說真的,爸爸,他是來釣魚的……不,我不是在頂嘴……好,我們一回來就打電話給你。」接著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塞奧听了不自覺地跟著微笑起來。「不,爸爸,我想塞奧不想再吃你的秋葵湯。」
幣斷電話後,她把魚放回冰箱里。「抱歉,晚餐得延後了。華岱爾的手不舒服,爸爸告訴他,我會過去看看。岱爾可能又把繃帶綁得太緊。我本來會堅持讓你留下來休息,但我的車在‘天鵝酒吧’,爸爸認為你應該跟我一起去。你介意嗎?」
在他們談過她的處境前,他原本就不打算讓米雪離開他的視線,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沒問題。」他說。「岱爾是那個男孩的父親?那個到酒吧找我的青少年?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力略。」她回答。「對,岱爾是他的父親。」
「也許我們可以在經過麥當勞時,買些薯條和漢堡。」
「你一點也不在乎你的動脈嗎?」
「當然在乎。怎麼樣?」
「寶文鎮沒有麥當勞。」
他上樓去拿汽車鑰匙,她去書房拿她的醫生診療袋。他比她先到達前門。
「屋子的鑰匙帶了嗎?」
她拍拍口袋。「帶了。」
「我替妳鎖了後門。妳讓它開著。」他用譴責的語氣說。
「我有時會忘了關。在寶文鎮,我們不會擔心門沒鎖。」
「妳的診所有沒有鎖門?」
「有。」
「從現在起,每扇門都得上鎖,明白嗎?」他鎖好前門。
「明白。」她說,把醫生診療袋放進汽車後座。
塞奧在倒車駛離車道時瞥向她說︰「我們可不可以順道──」
「不行。」
「妳還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油膩膩的薯條、漢堡──」
「洋芋片。」
「鹽分太高。」
「妳從來不放縱一下口月復之欲嗎?」
「我是醫生,所以我猜答案是不。」
「醫生不可以吃好吃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我的客人會這麼愛抱怨。爸爸喜歡垃圾食物,你可以搬去跟他住。」
「這里的人閑暇時都從事什麼娛樂?」塞奧問。
她聳聳肩。「哦,相當普通的娛樂……看電影;在‘天鵝酒吧’邊喝啤酒、邊聊釣魚;在退輔會大廳舉行家常菜聚餐;到鄰居家串門子比收成……當然啦,還有永遠的最愛……。」
「什麼?」他問,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錯了。
「。」她裝傻地重復。「他們,一有機會就做。」
他大笑。「我就知道我會喜歡這個地方。」
「路的盡頭就是華家。」米雪說。
路邊沒有路緣石,華家也沒有車道,因此塞奧把車駛上斜坡的草地,停在一輛破舊的廂型車旁。兩層樓的屋子亟需修理,彎成弓形的門階看來隨時會塌陷。
岱爾的妻子櫻紅守在紗門後面。他們一下車,她立刻推開紗門走到陽台上朝他們揮手。
「米克醫師,謝謝妳過來。岱爾不喜歡抱怨,但我看得出來他的手很痛。」
塞奧拎著診療袋跟在米雪後面,她替他們介紹。櫻紅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後伸出來與他相握。她的長相平凡,有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年紀約在四十上下,但笑起來甜美可人。她的名字櫻紅顯然是來自那頭亮紅色的頭發。
「我們的大兒子力略說了許多你的事。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興奮。」櫻紅說。「他對你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點頭補充。「快進來,我正要擺晚餐的餐具。哦,對了,費先生可能會順道過來打聲招呼,他二十分鐘前來過電話。」
「費先生?」塞奧覺得那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過。
「高中音樂老師。」米雪說。
米雪帶他們穿過客廳和餐廳。家具簡陋破舊,廚房很小,擺了一張橡木長桌和十張椅子後更形擁擠,而那十張椅子沒有任何兩張是相同的。
岱爾在等他們。他坐在桌首喂身旁高腳椅里的嬰孩吃香蕉。小男孩臉上和手上的香蕉比嘴里的還要多。嬰孩看到他的母親,咧嘴露出沒有牙齒的笑容。接著他看到米雪,笑容立刻消失,下唇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