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需要他的否定。"你不想帶我一起走,不是嗎?"她吐出心中的話,聲音拉緊,自己知道話中藏不住懼怕。
鄧肯走向梅德琳,拿起她的粗麻袋,將它丟向侍從。她得到答案了。梅德琳瞪視鄧肯看他利落地上馬後,向她伸出手。
她向後退。上帝幫助她,她要反抗到底。梅德琳曉得一旦她攀上那匹鬼馬,她不是羞愧得昏倒,就是尖叫。事實上,她相信自己寧死也不肯屈從。
那匹馬比男爵更令她害怕。梅德琳十分難過,自己缺乏這方面的教育,連最起碼的騎術都不懂。小時候羅狄恩常用騎馬課當作折磨她求饒的工具,這種痛苦的記憶至今猶存。長大後,她明白這種懼怕很不智,但那個飽受驚嚇的小孩仍不合邏輯,而且固執地藏在她心田深處。
她再度後退。然後慢慢搖頭,拒絕鄧肯的幫助。她已下了決定,即使這會逼他殺了她,她也絕不上馬。
不知該往何處去,梅德琳轉身走開。她抖得好厲害,摔倒好幾次。驚痛過劇,幾乎迷濛了她的視線。她努力直視前方,繼續邁開堅決的步伐。
當她看見羅狄恩武士的殘肢時,梅德琳停了下來,這個武士的臉已不成人形。眼前景象是梅德琳的轉折點。她站在那里,在整個殺戮戰場的中央,瞪著那個死武士,直到她听見折磨的尖叫在遠方回響,聲音好像靈魂的悲鳴。梅德琳雙手捂住耳朵要隔開叫聲,但淒厲的叫聲仍持續不斷。
梅德琳開始尖叫時,鄧肯策馬前進。他到達她的身旁,彎下腰,毫不費力地將她拉起抱在懷中。
當他踫她時,她停止尖叫。鄧肯調整他的厚斗篷,直到他的俘虜完全被蓋住。她的臉棲靠在他鎖子鎧的鐵鱗片上,但鄧肯又花些時間小心地將她的斗篷拉向前,隔開鐵片,讓她的女敕頰躺在溫柔的羊皮襯里上。
他不懷疑自己對她的渴望。梅德琳跑到他面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凍麻雙腳的畫面浮現腦海。他現在也該為她盡些心了。畢竟,他是引起梅德琳如此悲痛的第一人。
鄧肯悠然長嘆,事情沒完沒了。該死,原本計劃是如此簡單,但來了個女人就把它全攪亂了。
許多事情必須重新評估。盡避梅德琳沒此知覺,她已經使問題復雜化了。他必須好好理清,鄧肯告訴自己。不管他願不願意,計劃已經改變了,因為他確切知道雖然他又驚訝又惱怒他永遠不會放她走。
鄧肯加緊他的擁抱,指示軍隊前進。他留在一長列軍隊的後頭。當最後一個武十清完這塊地方後,只有吉爾和他的侍從在身旁,鄧肯看了這片殘破最後一眼。
梅德琳頭向後偏,想看清鄧肯的臉。他一定感覺到她抬頭上望,因為他正慢慢垂下凝視,直到與她的雙眼對看。
"以眼還眼,梅德琳。"
她等待他多說一些,解釋她兄長做了何事,才引起此種報復,但鄧肯只是看著她,好似希望她能了解。他不需為此種殘忍編造任何理由。梅德琳明白了,勝利者不必辯解。
梅德琳回望殘垣敗瓦。她記起她舅父,貝登神父,告訴過她古代龐尼克戰爭的故事。許多故事留傳下來,大部分是關于教會的。但貝登神父也將其他的故事拿來教育梅德琳,雖然這不符合教會嚴格的規定。
傷殘遍地使她想起迦太基之戰。勝利者經常徹底摧毀被他所征服的城堡。燒成的灰全埋在地上當作肥料,連一粒石頭也不準備留下。最後,還在土上灑,使這片土地寸草不生。
今晚歷史重演,羅狄恩和曾屬于他的一切全被徹底破壞。
"迦太基必毀。"梅德琳用拉丁文重復古人克托立過的誓言。
鄧肯很訝異她出口的話,不知她如何有這些知識。"梅德琳。跟迦太基一樣,你的哥哥一定被滅。"
"而我也屬于羅……屬于迦太基嗎?"梅德琳問,不想提起羅狄恩。
"不,梅德琳,你不屬于迦太基。"
梅德琳點頭,閉上雙眼,垂靠在他的胸膛。
鄧肯托起她的下巴,強近她看他。
"你不屬于羅狄恩,梅德琳。從此刻起,你屬于我。明白嗎?"
梅德琳點頭。
鄧肯知道嚇著她時,放松他的擁抱。他審視她良久,然後慢慢地,溫柔地,幫她拉緊斗篷罩住臉。
梅德琳溫暖的藏住臉,耳語道,"我寧願不屬于任何男人。"
鄧肯听見她的話,不禁莞爾。梅德琳小姐要什麼,並不重要。現在她已屬于他,不管她願不願意。
梅德琳小姐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她溫暖他的腳。
★★★
他們往北走,路途艱難但迅速地走過白天和黑夜,中間只有在鄧肯臉罩寒霜的命令下讓馬匹稍作休息。梅德琳被允許有片刻的隱私權,但她的腳幾乎撐不住自己。連照顧她個人的需要都是件苦差事,在她有機會伸展痠痛的肌肉前,又被鄧肯舉上馬匹。
因為這一大段時間都很安全,鄧肯于是決定走大路。這是一條荒廢已久的道路,不但雜草叢生,突出的樹枝更是優秀武士的一大挑戰,他們常常得拿起盾牌,開路前進。梅德琳被保護得好好的,安全地偎在鄧肯的斗篷與甲冑的懷抱中。
武士們都受到厚重甲冑的保護,除了一些沒頭盔和光著手臂的士兵外。但這些糾纏人的樹枝和野草似乎也沒能讓他們放慢速度。
這段苦行持續了將近兩天。這次鄧肯宣布他們在一處偏僻的山谷扎營,梅德琳更是認定他毫無人性。傳說士兵們都稱他們首領為飛狼,她這回終于知道這個稱謂背後的隱喻。鄧肯戴的藍白頂飾上繡著一頭野獸。她幻想她俘虜者的母親一定是由地獄出來的惡魔,他的父親是只又大又丑的狼,所以生下的兒子才這般嚴厲,不通人情。
軍隊到達山谷時已是晚上,梅德琳餓昏了。她坐在石頭上看士兵照料馬匹。梅德琳推斷,成為貴族的第一要件是需要一匹戰馬,沒有戰馬,他們亦英雄無用武之地。唉!馬匹至上。
接下來,小小的火堆開始生起。十個或八個人一組,大概有三十個火堆,圍繞著他們的休息處。最後是食物,一些干面包和黃乳酪。裝滿稞麥酒的羊角傳遍每個人的手中,每人只小飲一口。如此謹慎地抑制他們豪飲的,是因為晚上休息時易遭受敵人攻擊,需要保持警戒。此外,在荒野上還有梭巡的饑餓野獸和劫奪行人的強盜集團。
鄧肯的侍從接受命令,照顧梅德琳。他叫作安生,由他蹙眉的臉孔看來,他並不喜歡這個差事。
梅德琳安慰自己,愈往北走就離自己的秘密目標愈近。威克森男爵還沒干擾她的生活前,梅德琳老早就計劃要逃走。她要去蘇格蘭找她的表兄艾德溫。現在她明白想完成這趟旅程實在太天真了,即使騎著羅狄恩馬廄里那些她不會騎的馬,也維持不到兩天。沒有壯馬,足夠的糧食、衣物,逃亡無異自殺。寒門依據模糊的記憶匆匆畫下的地圖也可能使她兜圈子。
盡避明白那是痴人說夢,但梅德琳仍不放棄,因為那是她僅有的一點希望。鄧肯一定是住在遙遠的蘇格蘭邊境,那距她表兄的新家有多遠呢?或許她用走路就可以到達。
中間的阻礙梅德琳不敢再想,她只敢列出自己需要的裝備。首先是一匹健馬,然後衣物糧食,最後是上帝的祝福。看到鄧肯走向營地中央時,梅德琳趕快把上帝擺在第一位,馬匹最後。天啊,他才是最大的障礙。唉!鄧肯,半人,半狼,是最難排除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