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嗤之以鼻。「蛇永遠只會爬行。他不會變,而你也不會嫁給他。听到了嗎?」
他聲音中的嚴厲令她顫抖。「我要你保證,莉雅。」
她不會答應他,只是一再想著鮮血從陸蒙的臉頰不停淌下的樣子。「我不要再惹出任何……」
「過來。」
莉雅走到書桌前,他鉤鉤指頭示意她再靠近。她慢慢繞過桌角,在距離他一尺的地方停下。
「如果我有了丈夫,雷將軍就會放棄他的計劃不再煩我了,是不是?」
她的聲音混雜著恐懼與希望,他听了為之心煩意亂。她年輕得不應該如此擔驚受怕。他握住她的雙手,她這才發現她的雙手又絞緊在一起。她試圖放松,但就是辦不到。
「嫁給雷將軍絕對不行。這一點你清楚了嗎?」他捏捏她的手直到她點頭。「很好,」他接著說。「你的解釋是否遺漏了什麼?」
「沒有。」
克林微微一笑。「沒有人敢和情報局長作對。」他說道,指的是理察爵士。
「令尊就敢。」
「不錯,他的確唱了反調,不是嗎?」他萬分得意。「明天我會和理察談談,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
「謝謝你。」
他簡略地點個頭。「如果家父要負責你的安全,那一等他和家兄愈全,我會盡快安排和他們開會。」
「為了什麼目的?」
「想出該拿你怎麼辦。」
他原只當這是一句玩笑話,她卻當真了。她猛地抽出手,他的粗魯直率得罪了她。莉雅天性敏感。他考慮建議她學著控制情緒,繼而決定做罷;或許她會認為那也是一種侮辱。
「我不要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我沒說你是。」
「你暗示是。」
「我從不暗示,我一向有話直說。」
她轉身往門口走。「我相信該是重新評估狀況的時候了。」
「你已經重新評估過了。」
「我還要再評估一次。」她宣布。
一陣暈眩出其不意地襲向克林。他閉上眼,做個深呼吸,他的胃也咕嚕作響,他假設這些突發的虛弱是由于他沒有吃晚餐。
他強忍著,思索她剛才的話。「你現在就要重新評估?」
「我們的約定,」她解釋道。「行不通的。我相信明天我該另外找個住所。」
「莉雅。」他沒有提高音量,但威嚴的聲調威脅猶存,她在書房門口止步,轉身看他,挺直背脊準備承受他另一句傷人的言語。
看到她眸中的淚光他好難過。「抱歉,」他咕噥道。「你不是負擔,不過你目前的情況的確很混亂,同意我所說的話嗎?」他問道。
「我同意。」
克林心不在焉地揉揉他的眉心,訝異地發現他的額際有汗。接著又拉拉他的背心,圖書室中可真熱。壁爐的火制造出許多不必要的熱量,他想道。他考慮月兌下上裝,但又疲倦得不想那麼麻煩。
「這個情況非常嚴重,克林。」見他對她先前的說法沒有反應,她補充說道。
「但總不是世界末日。你看起來像是被它完全擊潰了。」
「我是一敗涂地。」她哭道。「陸蒙受了傷,難道你已經忘了?他差一點就死了。而你……你也可能受傷。」
他又皺起眉頭。她幾乎後悔提起今晚的橫禍,遂決定不能以如此淒慘的話結束這一晚。
「我忘了禮節,」她沖口而出。「我現在應該說謝謝你才對。」
「哦?為什麼?」
「因為你道歉了。」她解釋。「我知道你那麼做很不容易,但你的確說了抱歉,而這使你的道歉更珍貴。」
她走回他身旁。趁她還沒喪失勇氣之前彎腰吻了他的面頰。「我仍寧願要令尊做我的監護人,」她告訴他,希望能得到一抹微笑。「他比較容易……」
她搜尋適當字眼,他替她說完。「操縱?」
她失笑出聲。「嗯。」
「我的四個妹妹累垮了他,那幾個女人把他變成了羔羊。」克林嘆口氣,又揉捏他的眉心。這幾分鐘內他的頭突然痛起來,幾乎無法專心眼前的話題。「睡覺去,莉雅。時間不早了,而你今天也受夠了。」
她正要離開,卻又停下腳步。「你不舒服嗎?你的臉看起來好蒼白。」
「我很好,」他告訴她。「睡覺去。」
他輕易地撒了謊。其實他一點也不好,他痛苦極了。他的身體像是著了火,胃部扭絞得像剛吞了一塊火紅的木炭。他的皮膚火燙,而他慶幸今晚沒吃多少東西,單單想到食物就令他想吐。
克林確信睡了一覺他就會好過起來。清晨一點時他希望能閉上眼就此死掉。
三點時他認為他已經死了。
他發著高燒,而他去歌劇院前吃掉的那粒青隻果至少讓他吐了二十次。
他的胃終于接受它的囊袋里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吐的事實,揪成一團地安定下來。克林躺在床上,臉朝下,兩臂橫伸。
哦,這時候能死就是恩賜了。
她不會讓他死,也不會扔下他不管。自從她被克林房中傳來的嘔吐聲吵醒,她立刻掀開被蓋下床。克林需要她幫助。
等她穿好睡袍來到隔壁,克林已回到床,趴在被蓋上,全身未著半褸,她試著不去注意。房里的兩扇窗戶全開,冷冽的空氣令她的呼吸起霧,強勁的風將窗簾吹得鼓脹成氣球狀。
「天,你想自殺不成?」她問。
克林沒有回答。她急急關上窗戶,再轉向床。她只能看到克林的半邊臉,但已足夠讓她看出他有多難受。
經過一番掙扎,她終于設法將被蓋自他身下抽出,然後替他蓋妥。他要她別管他,她不理會這道命令。她模模他發燙的前額,立刻取了一條濕毛巾來。
克林虛弱得沒法和她作對。接下來的一整晚,她每隔五分鐘替他抹汗,同時不停地替他拿痰盂。他吐不出什麼來,因為他的胃已空。但仍發出于嘔的恐怖聲音。
他要喝水,她不給他。她試圖告訴他理由,他卻沒心情听。
幸好他虛弱得沒法自行倒水喝。
「你吃任何東西都會吐出來。我曾得過這種病,克林,知道我在說什麼,現在你閉上眼楮。試著休息一會兒。明天早上就會好過多了。」
她想給他一點希望,因此她刻意撒謊。若是克林的病情和其他人一樣,他會難受上足足一星期。
她的預測得到了證實。第二天他並不好過,接下來那幾天亦然。她親自照顧他,不讓薇娜或富恩進房,害怕他們也染病。
盎恩和她理論。畢竟克林是他的責任,應該由他照顧。
莉雅解釋她已得過那種病,因此只有她能接近克林,照料他的生話所需。而且若是富恩也染病在床,他們大家又有誰照料呢?
盎恩終于同意她的說法。他忙于管家,甚至接管了替莉雅回信的職責。屋里拒絕一切訪客。溫醫生又來看過陸蒙的臉,莉雅趁便請教他有關克林的病情。不過醫生並沒有進克林房間,他也不想染上流行病,但是留下—瓶他認為能安定人腸胃的藥水,並建議替他擦澡降溫。
克林是個難纏的病人。那天晚上他的體溫升高時她試圖听從醫生指示替他擦澡,她先用冷毛巾擦拭他的胸膛及手臂,接著轉向他的腿。他似乎睡著了,但是當她觸及他的腿時,他幾乎翻下床。
「我想安靜地死,莉雅,快滾出去。」
他粗嗄的咆哮沒有影響到她,因為她正為他傷痕累累的腿驚愕不已。一道粗大的疤痕自小腿肚一直沿伸到腳踝。莉雅不知道他如何受的傷,但是他曾受的苦撕裂了她的心。
她想他仍能走路應該是奇跡。克林扯過被蓋遮住他的腿,再次要她離開他的房間,雖然這一次的聲調緩和疲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