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過度疲勞,嗓音有點嘶啞,可發自深處的共鳴音,令她動心了。她惱火地說。"雷利,明天早晨我們再好好討論這個問題,現在不是時候。目前我們面臨著最糟糕的情況,又一道斜坡峽谷。我的營地之所以非常隱蔽,就是這個原因。還是少說些沒用的吧。""
"最糟糕的?"他說,"我不信還會有更糟的。能給我來點喝的嗎,直說吧,有威士忌嗎?"
"現在喝威士忌再傻不過了。"
"你是不是在學校當過老師?"雷利疑惑地問,"你讓我想起了卡萊特小姐,她的眼楮真賊,一眼就看出你的數學書下面藏了本小人書。她的嘴巴像刀子,訓起人來可狠了。"
"哎,"莫丹不耐煩地說,"真拿你沒辦法,走吧!"
他歪著嘴笑著說︰"幽默一點嘛,寶貝兒!"
"誰是你的寶貝兒?"她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你也太嚴肅了。"他仍然樂呵呵地說。
他干嗎要用這種雕蟲小技把她弄得心慌意亂?胳膊明明抱著她的肩膀,卻硬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吧,就算無所謂。她盡力忍耐著問︰"你到底還想不想跟我走?"
"那還用問?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現在沒有選擇的余地。"
"那就多謝了。"她不無諷刺地說,同時覺出他的胳膊又回到她的肩上。他們穿過斜坡峽谷時,雷利一聲沒吭,但是莫丹卻揪心地听著他那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右腳踫在岩石上時發出的痛苦申吟。而她感受到的遠不止這些。她的整個身體都被他包裹著,他的胯骨頂著她,隆起的肋骨擠著她,以及當他疼痛難忍時用手指使勁摳著她肩膀。他的襯衣被汗水浸透了、而襯衣下面是更實在的男性身體和氣味。她覺得他好像深深植入到自己身體里了。這讓她非常不安。
要冷靜,莫丹,她告誡自己。馬上就要到了。
十分鐘後,他們來到了溪谷。"還有一百碼。"她說。
雷利咕噥了一句什麼,她沒听清。在她的幫助下,他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那些雜亂的叢石,直至抵達岩壁的凸出處。"看,這就是我的帳篷。"她的聲音由于負重而微微顫抖。
最後幾分鐘,他越來越重地靠在她身上、因為支撐著他。她的肩膀和手腕酸疼不已,膝蓋也麻了。他有氣無力地說︰"你是說我馬上就能坐下,不用走了?"
莫丹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半拉半拖地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上斜坡。"是的,"她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再堅持一下,我把帳篷的拉鏈拉開。"
他已經快挺不住了,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我睡外面就行。"
"你想和蠍子、響尾蛇做伴?那怎麼行。還是進去吧。"
筋疲力盡的雷利,已無力爭辯。莫丹小心地把他放低。由于用力,她渾身肌肉緊張地哆嗦。她听見他重重地倒在睡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也爬了進去,拉好帳篷拉鏈,打開手電筒。借助小小的亮圈,她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
他的頭發烏黑發亮,顏色和她背包的皮帶差不多,眼楮像沙漠的天空一樣湛藍湛藍,鼻子略微彎曲,下頜上有一道清晰的線,稜角分明的顴骨和臉頰最能說明這個男人的性格。總之,他給人以堅忍不拔的感覺。莫丹解下水壺,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他。
他接過來喝了個夠,然後把水壺往旁邊一放,枕著一只胳膊,"總算安全了。"
"是啊,從上面看不見這兒。我在這里宿營了四年才找到這個地方。"她的聲音抖得連她自己都害怕。
雷利強掙扎著坐了起來,抓住莫丹的一只手,艱難地說︰"謝謝,莫丹,沒有你,我恐怕就沒命了。"
听了他的話,她皺了皺眉。手電的亮光照著她緊閉的嘴唇,和眼楮下面淡藍色的眼暈。深邃碧綠的眼眸,眉宇間流露出幾分傲氣;一頭紅色的鬈發亂蓬蓬,像一個光環;鼻梁秀氣、筆直,兩片薄薄的嘴唇輪廓清晰,還有極富個性的下頜。雷利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又閉上了。
莫丹沒注意到這些。她在模模糊糊地想,真奇怪,剛才整整兩個小時,她硬是挺過來了,怎麼現在被他的手握著卻直想哭。
她避開他的目光,"你餓了吧?我先去燒點水,給你洗洗腿。"
"莫丹,看著我。"
她不得不抬起雙眼。"你救了我的命,"他深邃的藍眸直視著莫丹。"幾個小時里你為我做的一切,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是我見到的最勇敢的女性。不,我一點也不餓,就是餓,現在也不想吃。"
她抽回手,"這算什麼?如果我見死不救,還有良心嗎?"她小聲說,"我去生火燒點熱水來。"
仿佛用盡了僅有的一點力氣,他倒在睡袋上,閉上眼楮。莫丹幫他解開鞋帶,月兌下靴子,用她最厚的一件毛衣疊成一個枕頭,給他枕上。雷利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莫丹能感覺到他緊張的身體正漸漸松弛下來。他低聲說︰"子彈從我的右側飛過,從後面反彈到我腿上。你要幫我取出來。"
好吧,她邊想邊去外面生爐子。外面明月高懸,月光如水,懸崖投下黑天鵝般的陰影,星星在沙漠的夜空中閃爍。波士頓從未有過如此明亮的夜晚。要是在波士頓,也許這會兒她正在自己的浴室里,月兌下那雙價格不菲的皮靴,準備洗澡呢。
她燒好一小壺水,拎回帳篷。雷利已經睡著了,下巴埋在毛衣里,長長的睫毛耷拉在黝黑的皮膚上。莫丹突然忿忿不平地想︰你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我喜歡溫文爾雅、彬彬有禮、性情溫和,像我父母那樣的人,而你雷利•漢拉恩像什麼?那麼粗暴生硬、蠻橫無禮。
怎麼搞的?莫丹默默地問自己。你來這里又不是為了找男人。他是什麼人、像什麼與你何干?明天你去索來爾求救,然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但是畢竟明天還沒到來。
莫丹不再想這些,她打開急救包,把里面的東西統統倒了出來,又低頭看了看熟睡的雷利。用刀子劃破牛仔褲搞不好會把褲子弄壞,再說明天離開這里時還得穿它。她開始解他的褲帶,每一根神經都在喊著,一定要小心。
快要解開時,他睜開了眼楮。莫丹平靜地說︰"我得把你的褲子月兌下來。"
"見鬼。"他說了一聲,但還是拉開拉鏈,抬起身子,讓她把褲子從腿上月兌了下來。他腿上的傷口處,殷紅的血把褲子染透了。她小心地把褲子從腳踝上拉下來。他的腿又長又結實,小腿上的汗毛又黑又濃。她解開大腿上纏著的碎布,發現布和傷口己經粘在一起。她用水把布弄濕,一點兒一點兒地把它拉下來。她在心里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出洋相,強迫自己去看帶著子彈的傷口。
她開始反胃,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別這樣,莫丹,她對自己說,這里沒別人,你不干誰干呢?
"你沒事吧?"雷利輕輕地問。
"沒事,"她小聲說。"我曾經在學校的走廊里制止過好幾起惡仗。從吸毒少年手里奪下刀子,還把全校最調皮搗蛋的學生制服了。但沒辦法,一看見血我就暈。"
"我就知道你是個老師嘛,"他嘴里咕噥著。"在傷口上撒-些氧化氫之類的東西,然後纏上繃帶,就行了。"
她愁眉苦臉地說︰"這不等于對有恐高癥的人說,你必須去爬珠穆朗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