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坐在櫻樹下畫畫的邁斯。
「瞧,安安。」他遞出繪圖板。她放下自己的畫,仔細看他的素描。她可以清楚看出他想要傳達的︰「番瓜」在櫻花林里吃草,「帕卡」伏在樹干下。
「畫得真好,小痹。」她由衷道,盡避年紀仍小,邁斯已顯露出繪畫天分。如果他有心選擇藝術,她相信未來他可以成為好藝術家。
但她猜想她將不會知道了。
莉蓮突然的出現,粉碎他們的人生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這三個月來,她可以說是生不如死。她毫無食欲,吃的東西幾乎全都吐了出來.彷佛痛苦已進駐她的體內,再也容納不下其它異物。
她決定她必須回意大利,以逃離這無盡的折磨,並且試圖遺忘。忠心耿耿的板板並沒有反對,默默地支持她,為她打包行李。
她們明天一早就離開。
她將邁斯的畫還給他,試著忽略內心的痛楚,知道這將是他們最後一個在一起的下午。「畫得很好,小大人,將它完成吧!你需要更多粉彩嗎?」
他搖搖頭,再次低頭專注地畫起來。
她打心底以他為傲,他勇敢地面對了生命中的第二次難關。自從她對他解釋他母親回來的事之後,他一直表現得出乎意外的鎮靜,盡避他也流了不少的淚水──但他們不都是嗎?
瓊安不曾再踏入莊園,而契爾也遵守諾言遠離她。她只見過他一次──由遠處瞧著他騎馬經過,但這一眼就令她心碎得跪倒在灌木叢里嘔吐。
瑪格責無旁貸地對她報告莊園里的一舉一動。「爵爺禁止他的妻子接近育嬰室,」莉蓮歸來的次日清晨,她送來瓊安的行李,還坐下來聊了好一會兒。「莊園里的人對她的歸來震驚不已──他們都無法相信,為妳和爵爺流的淚水足以裝滿一缸子了。」
「爵爺呢?他怎樣了,瑪格。」
「我從不曾見過他如此憔悴──即使在妳病重的那段時日。當時他是憂急攻心,但這次不同,他變得陰郁無比。安先生說他剛剛從戰場上回來時就是這樣,圖比也是這樣告訴比利。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心里非常痛苦。」
瓊安用力咬著下唇。「安先生呢?」她改變話題,無法再承受更多。「他已經由上次的驚駭中恢復了吧?」
「他很好,而且他會很高興妳關心他的健康。」瑪格降低音量。「他說現在就像回到了從前──那些歇斯底里和爭吵。夫人昨晚將自己關進房里後,就不曾離開床上。溫蒂說她一直在哭泣,呼天搶地,咒罵不休。溫蒂說她真想出手摑她一巴掌。」
「我了解那種感覺。」瓊安陰郁地道。「小邁呢?」
「妳離開後,他和他的父親有一番長談。可憐的小家伙非常難過,但爵爺說的話似乎有些幫助。」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他不肯說出來,但或許今天下午你們一起騎馬時,他會告訴妳……」
然而邁斯說得並不多──無論是在那天下午或之後。瓊安猜測他仍在設法厘清發生的事。現在他有父親這個談話的對象,即使她離開返回意大利去,她相信他終究能夠度過的。
一如以往地,邁斯彷佛讀出了她的思緒,選在這時候開口。「雷恩叔叔今天來看爸爸!」他突然說道,放下畫筆。「他很擔心爸爸。安安,爸很哀傷,他想念妳。」
「我知道,親愛的,我也想念他,但有些事是我們無能為力的。你的媽媽現在回家了,因此爸爸和我已經不能在一起了。」老天,但她多希望不是如此!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覺得這很傻氣,爸爸不喜歡媽媽,我也不喜歡,而且我們都非常愛妳。」
淚水刺痛了瓊安的眼楮。「我也愛你,小痹。」她的喉嚨痛苦緊窒。她要如何離開他?她要怎麼告訴他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但她必須。
「但妳仍然愛著爸爸,不是嗎,安安?」
她用力吞咽。「是的,愛不會因為環境改變就停止的,這正是問題所在。我們無法改變環境,即使我們深愛著彼此。」
「但既然媽媽從不曾離開房間,妳為什麼不能搬回來?妳可以和我住在育嬰室里,爸爸去那里看我們,就像以前一樣。」
「噢,吾愛,我也希望如此,」瓊安強抑著淚水。「但恐怕其它人會不以為然,而且你媽媽會不高興的。」
「那又怎樣?她已經很不高興了,而且她總是在哭泣。下星期是爸爸的生日,或許我們可以開個慶祝會,就只有妳、我和爸爸三個人。」
「什麼?不邀請瑪格、納森、溫蒂、雪玲和瑪格的孩子?」
瓊安幾乎打翻了水彩。她緩緩轉過頭,心髒痛苦地抽搐。
契爾坐在「維卡」上面,居高臨下望著他們兩人,表情深不可測。
單單是看著他就像久旱的旅人嘗到甘霖。問題在于,這份饑渴、永遠也不會獲得紓解,只會更加惡化。她感覺想吐。
「爸!」邁斯跳了起來,眼神閃亮。「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里?」
「我不知道,我也和你們一樣驚訝。妳好,瓊安。」他漫不經意地道,彷佛她不過是湊巧遇到的舊識,彷佛她離開後,他從不曾為失眠所苦──但他憔悴瘦削的面容卻全然不是這回事。
「你好。」她不穩地回答。
他下馬,將韁繩系在樹上。「這山谷和我們上次來時,已有了巨大的改變。它仍然是雪白一片,但這次染白了它的是櫻花。」
她別過頭。就像白雪為櫻花所取代,他們的生命也已歷經了重大的改變。
「小邁,」他輕觸兒子的肩膀。「要不要帶『帕卡』去跑跑?我想要私下和瓊安說幾句話──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邁斯一點也不介意。他喚來「帕卡」,一人一狗很快跑得不見蹤影,而且瓊安有預感他許久後才會回來。
瓊安知道自己輸了。她放下繪圖板站起來,轉身走離契爾,背對著他。
「我真的不知道妳會在這里,」他開口道。「當然,我也不會說謊,說我不高興遇到妳。我很想念妳,瓊安。」
她轉過身。「不要!再見到你已經夠困難,別再撕開傷口了!」
「原諒我,」他平靜地道。「我相信妳的日子就和我一樣有如身陷地獄。」
「我懷疑,」她望著地面。「我不需要應付莉蓮。你身陷煉獄中,我只是在邊緣看著。」
他掠過一絲苦笑。「謝謝妳的同情。幸運地,我不必經常見到她。她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他遲疑了一晌後道。「瓊安……我想和妳談話是有好理由的,不只是為了想听到妳的聲音而已。」
「什麼事?」噢,她多麼希望可以擁緊他!她是如此疼痛地渴望他的踫觸,必須竭力克制投入他的懷中,將自己奉獻給他,說她願意做他的情婦──管她的原則!
「我──我一直在想,」他看起來糟透了。「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和莉蓮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知道妳就住在一哩外,卻遙遠得有若遠隔天際。」
「我知道,」她悲慘地道。「但你的妻子是莉蓮,不是我。」
「是的,我很清楚這個不幸的事實,」他嘆息道。「我會立即著手和她離婚的手續,以通奸和遺棄為由,但截至目前,我和雷恩還無法找到具體的證據。」
「離婚?」瓊安著實愣住了。她從不曾想過這個可能性。「契爾,那不但費時,而且昂貴。你可能得在法院打上數年的官司──還有它所引起的丑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