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起勇氣。「我只是有些憂郁,」至少這部分是真的。「春天來了,令我想起了我在意大利的家。每年我都會在這個時候植下花苗。最近我一直在想──或許今年我可以試種玫瑰。」她強擠出笑容,盡避心里難受得要命,但話一出口,已無法挽回。
契爾的神色不變,但她似乎看到他握著刀叉的手一僵。「妳打算回意大利的家?」他淡漠地問。
「是的,既然我已經康復了,我想也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你一直親切、耐心地容忍我,但我在這里也叨擾得夠久了。」
「親切、耐心。」他重復,濃眉皺起。
「是的,」她回答,感覺出奇的緊張。「現在邁斯已經好多了,你們父子也相處融洽,你實在不再『需要』我。我想我也該回家了──我的小屋疏于照顧已久。」
「我懂了,妳想念意大利。」
「是的,」她順著他的話道。「我想念意大利、我的屋子和朋友。噢,我已經離開──將近六個月。我真的該回去了,我想你也同意吧?」
「我不記得妳征詢過我的意見。」他平板地道。
「你必須繼續過你的人生,就像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還有──我不能讓邁斯太過依賴我。你終有一天會結婚,他會有個新媽媽來愛他,」她絞著餐巾。「讓邁斯太黏我並不恰當。」
「看來妳已經很仔細考慮過了。」契爾拋下餐巾,站了起來。「可以的話,請提前告知我妳離開的日期,方便我找人接手照顧邁斯。失陪了,我得在邁斯入睡前和他道晚安。」話畢,他轉身離開了育嬰室。
「爸,你想瓊安會畫什麼?」邁斯在床上坐起,興沖沖地問。
「我不知道。」契爾回答,想著她或許什麼都不會畫。如果她打算在近期內返回意大利,她根本不會有時間。
她就要離開了。
她突然的表明去意令他震驚不已──他從沒想過她可能會想要回去意大利。沒有了她,邁斯會變得怎樣呢?還有僕人,他們已變得完全依賴她。瓊安就像太陽般發光耀眼,吸引她周遭的一切繞著她運轉。
包重要的──沒有了她,他會變得怎樣呢?單單是想象那種可能性,就令他的心里一陣尖銳的刺痛。
「爸,怎麼了?你的表情怪怪的。」
他輕撫邁斯的發。「沒什麼,我只是累了。」
「你不可能會累,現在是我的上床時間,不是你的。」邁斯以孩童的邏輯道。
「你說得對。那麼我一定是醒著,只是希望我累了。」
邁斯格格輕笑。「有時候你真的很傻氣,爸。」
「的確。」他絕對是個天殺的傻瓜!從什麼時候起,他對瓊安的感覺整個變了──彷佛她已不再是衛克菲的一部分、一位好友和有趣的同伴,而是他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懊死了,他辛苦地將她由死亡的邊緣喚回來,絕不是為了讓她輕易離開!然而他沒有權利阻止她,瓊安可以隨她高興做任何事。但他忍不住難過瓊安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他和邁斯,只想拎著行李,回到她的意大利小屋和天殺的花園,彷佛那遠比邁斯需要她來得重要。
而且他也需要她。老天,這項認知有若晴天霹靂擊中了他!他早已神魂顛倒地愛上了瓊安,而他甚至不自覺。
邁斯握著契爾的手。「爸,等我長得像你一樣大時,我可以娶像安安一樣的人嗎?」
契爾回過神來。「你可以娶任何你想要娶的人,小邁,但我也希望你能娶個像安安一樣的人。」
邁斯深思地點頭。「我知道我不會想娶像媽媽一樣的人。爸,你為什麼和媽結婚?她對你又不好──不像安安。」
「是的,她和安安一點都不像。我想──我娶她是因為我認為她很漂亮,笑容滿面;我並不是很了解她。最後,我們發現我們並不是很喜歡彼此。我們沒有多少共同點。」
「安安很漂亮,而且她總是笑容滿面。」邁斯指出。「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而且你們有許多共同點,像是馬匹和我。你為什麼不娶她?我想她會是個好媽媽。」
契爾怔視著他的小兒子。娶瓊安?他可以的,不是嗎?如果他娶了她,她就再也不能離開他、他可以每夜和她上床──噢,那絕對是個誘人的想法。自從瓊安復原以後,他一直在竭力抗拒她的吸引力,自覺像無法抗拒沖動的青女敕少年。今天他抱瓊安下樓時,他的就起了強烈的反應,而他只祈禱她不會注意到。
「我相信她會是個很好的媽媽。」契爾道,心中震撼不已。她也會是個好妻子──非常好的妻子。該死了,為什麼他自己沒有想到?問題在于,他不確定瓊安對他的感覺。噢,他知道她喜歡他,但愛情?
她愛坎莫,她崇拜坎莫,他澀澀地想著。
「他是我的丈夫,而我也是這樣愛著他。」
當然,她也說他是個體貼溫柔的紳士,听起來似乎毫無激情可言。他敢說坎莫尚未喚醒瓊安體內的熱情。如果瓊安肯給他機會,他絕對會給她一個前所未有的體驗……
但首先他必須想好怎樣求婚。如果他貿然提出,很可能會反遭她修理。或許他該做的是動之以理──對了,就是這樣。他可以等到清晨再和她提起婚姻。
他俯身親吻邁斯的面頰。「你真是聰明的小男孩,小邁!我愛你。」他為他拉好被單。「好好睡吧。」
邁斯對他綻開個滿足的笑容。「我愛你,爸。我也愛安安。」
「我知道,我甜美的小男孩。好好睡吧,我們明天早上見。」
第十三章
瓊安雙手並膝,坐在窗前,眺望著高掛夜空的明月。時鐘已經敲了十一下,她卻無法入眠,不斷想著晚餐桌上和契爾的談話。
她將臉埋在掌心里,悲慘不已。契爾的表現正如她所預期,毫不反對她的離去,但私心里,她原本希望他至少會有些反應的。
似乎她愚蠢的心里一直懷著愚蠢的希望──希望他會雙膝跪地,懇求她留下來。
不太可能,她嘆了口氣。他或許對她的離去感到如釋重負,只不過太紳士而沒有表現出來。
好了,她已經說了該說的話,現在也該依照原訂計劃,準備離開的事宜了。
她抬起頭,以手揉弄著臉龐,試著厘清思緒。明天一早,她就會寫信給板板,然後是她的律師,請他代為安排船票。她也得寫信給在意大利的管家,要他準備在入夏後重開屋子。
專注在實際的層面上,她告訴自已。板板將她教得很好。就算心再痛、再怎樣滴著血,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她凝視著月亮,同樣的月亮也會照著她在意大利的小屋。過去她總愛坐在陽台上,享受清涼的夏夜,深深攝入從花園傳來的茉莉和玫瑰香──形單影只……
「瓊安?」
她驚訝地抬起頭,心跳彷佛要停止了。契爾站在門口,只著長褲和襯衫,襯衫領口敞開。
月光灑在他身上,在他的黑發周遭漾開光圈,令他有如來自地獄的冥王般威嚴懾人。她攏緊領口,感覺像要心律不整。
「你──你在這里做什麼?」她放下膝蓋、坐直身子。他為什麼深夜來訪?現在她已經康復了,他無須再來察看她的病情……
「我有話要告訴妳,而且我不能再等。」他一直站在門口,動也不動。
「什麼話?」她問,不解他熾熱、銳利的眼神。
「我愛上妳了,」他平靜地道。「我認為妳應該在作決定之前,明白這一點。晚安。」他轉身離去,反手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