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莉」不愧是名駒,並未因此受驚,馬上的騎者亦然。他們迅速、平穩地停下來,但人馬都氣息粗重。
「你該死地騎著我的馬匹做什麼?」他大吼,憤怒得想要打斷這名偷馬賊的全身骨頭。「誰唆使你的?」
「我──我很抱歉。我──圖比說我可以每天騎牠出來溜溜。我又犯錯了?」
契爾倒抽了口氣,終于看清楚對方。不,不可能的。「瓊安?」他無法置信地問。
「是的,」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不然還會有誰?你嚇壞我了。」
「抱歉,」他短促地道。「我以為妳是偷馬賊。」
「偷馬賊?」她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是的,妳正騎著我最優秀,也最有價值的一匹馬。」
他的視線往下到她腳上的騎馬靴,然後是她的長褲,她用斗篷半掩住的男性馬鞍,最後是她頭戴的天鵝絨小帽。「妳該死地為什麼穿著長褲?」他驚愕地問。「是誰教妳這樣騎馬的?」
她怯怯地微笑。「我的父親教我騎馬,然後──在我某次落馬,裙子被馬燈勾到,差點跌斷頸子後,坎莫為我訂做了靴子和長褲。他同時也堅持我戴著小帽,考慮到我有多麼喜歡策馬躍過障礙物。」
「妳為什麼跨騎?」契爾問,然後別開視線。「算了,就當作我沒有問。」
她輕笑出聲。「很抱歉讓你虛驚一場。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早起來,不然我就會提到我有晨間騎馬的習慣。我習慣在邁斯醒來之前,讓『凱莉』運動一下。」
他緩緩點頭,逐漸由震驚中平復下來,然而看著她懸在馬匹兩側,包裹在長褲下的腿卻令他心猿意馬,蠢蠢欲動。「『帕卡』呢?」他問,試著分散心思。「我以為牠會喜歡跟著運動一下。」
「噢,牠還睡得很熟。牠和邁斯都不喜歡早起,我留下瑪格照顧他們──老天,」她以手掩唇。「我說漏嘴了。」
「別告訴我『帕卡』不只進了屋子,而且晚上還睡在育嬰室里、邁斯的床上?」他咄咄迫問。
「噢,不算是他的床上,但很接近了。」她道,垂下了眼楮。
契爾揮出馬鞭,以鞭梢托起她的下顎。「和我裝靦腆這一招沒有用。我許久前就明白妳謙卑的表現不過是想爭取我認同妳的觀點。」
瓊安的眸光掠過他的,綻開笑容。「你根本不是你試圖裝出來的、充滿威脅性的侯爵,我已經知道你有顆綿羊的心。」
「不要犯下將我比喻成綿羊的錯誤,」他收回馬鞭。「我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噢,我的心恐懼得撲撲狂跳。」她俏皮地回答,眼波流轉。
「這令我感覺好多了,挽救了我的男性尊嚴。我們騎馬到那邊山上的樹林吧。我回來後,一直想去看看是否下雪了。」
她點點頭,等待他掉轉馬頭,和他並轡而行。他們騎出了約兩哩路,兩人都不覺得有必要開口,但又全然輕松自在。
這令契爾驚訝不已。不久前,他還在上渴望著這名女人,現在他卻感覺像是已經和她並轡十年了。
那實在太可笑了,然而這份感覺再真實不過。
契爾帶她到瓊安從不曾到過的一處山谷,它的美麗奪走了她的呼吸。地面鋪著層薄薄的霜霰。他們站在枝葉落盡的矮樹林里,瞧著姿態各媚的樹枝朝天空伸展,彷佛在等待著春天的來臨,好綻放出它們最美麗的芳華。
「櫻花樹。」契爾下馬,伸出手扶她下來。
她搖搖頭,禮貌地微笑,自行下馬,害怕他的踫觸會令她在夜里輾轉渴望……
「我的祖父種的,」他系好韁繩。「他說他想要有個可以讓他在春天時想起天堂的地方。到了春天,谷地將會開滿了白色的櫻花,花香濃郁醉人。」
瓊安看著契爾佇立在櫻花林中,舊日的防衛盡卸,更形英姿煥發。她甩甩頭,走向一株櫻花樹,撫弄著它平滑的樹干。「瞧,它們是如此閃亮潔白,彷佛你可以看穿蟄伏其中的生機,靜待春天來臨。它令我想起了少女晶瑩剔透的肌膚。」
他來到她身後,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她轉過身,背貼著樹干,心跳加快。
「透過藝術家的眼楮,它顯得格外美麗。我愈來愈覺得妳是個藝術家了,瓊安。妳在圖書室里看的書是第一個線索──噢,妳給了我許多線索,但我直到現在才串連起來。妳看待事物的觀點,以及喜歡清靜獨處──這些都顯示出妳的藝術家特質。」
她低下頭,雙頰微紅。「我不會稱自己為藝術家,只是個喜歡畫畫的人。」
「妳都畫些什麼?水彩、素描?」
「我知道淑女應該只能畫畫水彩或素描,但我也作畫,畫我所看到的──我『真正』看到的。」她拉下帽子,掛在一旁的樹枝上。
「妳何必道歉?」他真摯地道。「妳應該感激擁有這份天賦──我就希望自己有,但我頂多只能畫出一些差勁透頂的素描。我唯一的天分只有欣賞,而我為此十分感激。」
瓊安偷眼覷著他。「我畫得並不好,但我喜歡畫畫。是坎莫給了我機會認真學畫,為我找來好老師。我為此衷心感激他──還有其它事。」
契爾握住她的雙手,藍眸熾熱地看著她。「瓊安,妳能夠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嗎?就在此時、此地。」
她的血液似乎凍結了。現在是怎麼了?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點了點頭,無法拒絕他。
「妳為什麼嫁給他?為什麼嫁給一個比妳大上許多的人,某個已年逾半百的男人?」他放開了她的手。
「因為他人很好,」她望著腳底的霜霰。「因為他了解我想要畫畫的心,他了解孤獨──他了解我。」
她緩緩抬起視線,迎上契爾的。「許久以來,從沒有人像坎莫那樣關心我。」她喃喃,以手撫著喉嚨。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在距離我的小屋不遠處有棟度假別墅。我抵達意大利後不久,透過友人介紹認識。我們很快就發現彼此的興趣相投,他提議協助我重建花園。在過程中,我們發現到彼此更多的共同點,開始發展出深刻、持久的友誼。」
她的笑容溫柔,回想起往事。「每次他返回佛羅倫斯的家時,我都非常想念他,他也是。他開始找各種借口回到柏薩諾,最後他決定干脆和我結婚,日子才有辦法正常過下去。」
「妳對他的年齡沒有意見?」
「我為什麼要呢?他帶給我快樂,我也帶給他快樂──我崇拜他。」
「崇拜他?」契爾問,他的語音輕似煙霧。他的掌心貼著樹干,距離她的頭側只有寸許。「妳不愛他?」
「我當然愛他!我絕不會嫁給我不愛的男人!」
「但愛有許多種,他的年紀大得足夠當妳的父親。妳對他的感覺是怎樣的──就像對父親一樣?」
「他是我的丈夫,」她不自在地道。「我就是這樣愛他的。」
「告訴我,瓊安,而且要告訴我實話──他對妳到底是怎樣的愛人?」
她往後背貼著樹干。「他很體貼,」她喃喃。「他一直都是個紳士。」
契爾伸出手,指尖輕拂她的耳後,溫暖的皮手套令她的身軀竄過一陣戰栗。「紳士,多麼刺激。他是否先說『請』,最後再用手帕拭手,說聲『謝謝』──如果他能夠做完的話。」
她甩開他的踫觸,別過頭。「我不是處女──如果那是你想要知道的。坎莫行得很,」她瞪著他。「但那不關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