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安的表情彷佛他剛剛邀請她和鱷魚一起游泳。「晚餐?」她驚愕地望著他,綠眸里滿盛著沮喪。
「是的,晚餐。妳用晚餐嗎?」
「當然。」她玫瑰般的紅唇輕扯。「然而,我比較習慣在自己的房間里用餐──一個人。」
他笑了,發現自己頗想念她的伶牙俐齒。「換句話說,妳偏好自己一個人,勝過和我相處。」
「我沒有那麼說,」她顯得著惱。「我只是說──算了,我會很樂意和你共進晚餐,爵爺。」
「叫我契爾,正式的稱謂會讓我在用餐時消化不良。」
瓊安綻開笑靨。「那我可不敢殘忍得害你消化不良。說出時間和地點吧,我一定到。」
「瞧妳將晚餐說得像決斗一樣,接著妳就要我選擇武器及指定副手了。」
「刀子和叉子就夠了。」她笑道。「至于說副菜,恐怕說你必須滿足于大廚艾密所能端出來的了。(譯注︰副手在英文中與副菜同字。)」
「既然如此,那就七點在沙龍見。」他行了個禮,越過她走向牧欄,打算好好贊美他的兒子。
是的,回到家的感覺真的棒極了!
瓊安僅著單衣,在衣櫃里翻找著合適的禮服,手指因為緊張而笨拙。晚餐──該死了,她究竟要穿什麼出席晚餐?
天知道,她仍未自突然看見契爾站在圍欄外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就不能事先警告一下嗎?他突然的離開和出現總搞得她心緒大亂,而他竟然還敢說拘禮會讓他消化不良?他根本不知道單單只是看到他,就令她下月復忐忑、雙膝發軟。
然而,看到他驚喜的神情也令她高興不已,特別是他瞧見邁斯的進步時,發亮的眼神。那一眼就足以讓她過去三個月來的辛苦都值回代價──盡避邁斯的復原本身就是最好的鼓勵。
瓊安自衣櫃里挑了件唯一上得了台面的絲料禮服。雖然它有些過時了,但這是在她嫁給坎莫後,他特別為她訂做的。
想到坎莫和那段短暫、快樂的婚姻,瓊安的心里一陣刺痛。她彷佛仍可以在耳際听到他溫柔、溺愛的話語︰親愛的,轉個身,讓我好好贊美妳。我何其有幸,能夠娶到像妳這樣的美女為妻!瓊安,妳讓我非常的快樂。我敢說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男人了……
她咬著下唇,抑回淚水。坎莫總是如此溫柔體貼。她輕撫著禮服上的蕾絲,彷佛可以藉此踫觸到他。她的腦海里清楚地浮現坎莫的影像︰蒼蒼白發,高挺的鷹鉤鼻,充滿智能和溫馨的眸子。他就像高山般沉穩堅毅,守護在她的身邊,但也了解她偶爾需要清靜,留給她獨處的空間。
他和契爾就像白天和黑夜,截然相反……
門上傳來了輕敲聲,女僕溫蒂拉著雪玲走進來。「我們都听說了,夫人。妳將要和爵爺共進晚餐,我想妳一定需要人幫妳梳妝打扮和梳理發型,而我們也自告奮勇前來幫忙。」
瓊安漾開笑容,衷心感謝她們的熱心。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和僕人混熟了,尤其是向來就熱心率直的溫蒂。
瞧見攤開在床上的禮服,溫蒂的眼神一亮。「噢,多麼美的禮服!這是意大利的設計吧?和英國的就是不一樣。等著瞧,爵爺一定會驚艷不已,特別在雪玲為妳巧手梳好頭發之後!」
瓊安謝過她們,笑著接受了她們的熱心協助。
半個小時後,瓊安驚訝地望著鏡中的自己。寡居多年來,她一直穿著灰黑色的服裝,打扮樸素,幾乎認不出鏡中盛裝打扮的女子了。
「謝謝妳,雪玲,」她由衷地道。「妳真的有一雙巧手。妳由哪里學到了這樣的手藝?」
「我的母親過去在霍茲莊園擔任女主人的貼身女侍。她將手藝傳授給我,希望我有一天也能當上貼身女侍。噢,瓊安夫人,我可以留在妳身邊服侍妳嗎?」
瓊安苦笑。「恐怕不行,我只是個家庭教師,用不上貼身女侍,但我會和葛太太談,將妳升任為宅邸里的女待。爵爺有時會舉辦舞會,妳將可以擔任服侍女客的責任,這會是項莫大的殊榮。」
雪玲欣喜地道謝,和溫蒂離開了。
房間里只剩下瓊安。她再度挑剔地望著鏡子,不由得納悶︰當契爾看著她時,他究竟看到的是她本人,或是莉蓮的化身?
她以指輕撫面頰。對她來說,鏡里反映出的只是張平凡的面容,一點也不像莉蓮。
她們的鼻梁很像,不過莉蓮的較為高挺;她們的眉眼也相似,但莉蓮比較接近藍綠色,她的則是偏近榛色。莉蓮的眼眸明亮動人,紅唇飽滿,而且她總是巧笑嫣然,風情萬種,不像瓊安的冷然靜默,沉悶無味。
瓊安嘆了口氣。契爾看到她和莉蓮的外表相似處重要嗎?她和莉蓮有若雲泥之別,而且他也表明了對她的重視就像腳下的泥土……
但他也同樣不屑于莉蓮這朵高高在上的雲彩。
話說回來,她根本不該在乎他的想法。她留在衛克菲完全是為了邁斯,他的父親只是她在擔任家庭教師期間必須忍受的人──僅此而已。
她確實被他吸引,就像金屬被磁鐵吸引一般。想想,她一向認為自己沒有半點熱情的天性,也很滿足于這樣的情況,為什麼會突然發現自己受制于低下的性吸引力?
為什麼生命變得如此復雜?她嘆道,披上薄紗披巾,一生中首度為了男人芳心大亂。
她來到樓梯底,狄納森已恭謹地等著她。「爵爺在金色沙龍等著妳,夫人。」他行了個禮。「非常美麗的禮服,相信爵爺一定會印象深刻,請跟我來。」
瓊安微微一笑。狄納森打開沙龍的門,朗聲宣布︰「卡波利伯爵夫人。」
「拜托,叫我瓊安就好。」瓊安低語,走進沙龍,想起了上次狄納森在圖書室外做此宣布時──當時她以為自己就要被趕離衛克菲莊園了。
契爾背對著她,佇立在爐火前,聞言轉身迎向她,展開笑容。「晚安。過來爐火邊,讓身子暖起來。這棟房子在冬天特別悶不通風。」
「謝謝你。」她道,走進了光亮處。「坦白說,晚禮服實在不是為這種天氣設計的。」
契爾沒有回答。她不解地望向他。「契爾,你凍著了嗎?」
他一動也不動,有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怎麼了?」她緊張地問。
「沒什麼。」他以手揉了揉眼楮。「抱歉,我想只是因為旅途疲累。」
瓊安突然有種預感,她似乎喚回了有關莉蓮的回憶。由他痛苦的眼神看來,那並不是段快樂的時光。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很抱歉。」
「為了什麼?」他走向她。「妳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似乎引起了痛苦的回憶,」她低聲道。「我沒有辦法──我知道自己令你想起莉蓮,特別說當我穿得像這樣時,但我無法改變我的外表。」
「事實上,」他道,語音微微沙嘎。「我根本沒有想起莉蓮。」
她皺起眉頭。「你沒有?但我感覺是的。」
契爾的臉上閃過一抹笑意,但快得一閃即逝。「妳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
「我也很少穿得半果,」她不假思索地道,隨即驚恐地以手覆唇。「噢,」她申吟道,跌坐在最近的座椅上。「再假裝也沒有用了,我向來不擅長這種事。」
「什麼樣的事?」契爾問,以肘枕著壁爐,表情深不可測。
她懊惱地抬頭看著他。「這一類的事──閑聊、交換八卦新聞、搧著扇子,以及其它社交界重視的愚蠢規則,我相信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