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拉的嘴角抽了抽,但她不願朝他露出笑容。她寧願他現在不高興,這樣更易于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去哪兒?」他拾起帽子時,她問道。
「我有一些事情要辦。兩、三個小時後就回來。我們可以在樓下的餐廳進午餐。」
莉拉吃了一驚。「我不這樣想。」
「一旦你胃里裝一些東西,你感覺就會好一些。」
她不願意作答去抬高這種說法的身價。她尤其不欣賞他如此確信他比她更了解她的胃。
他又咧嘴一笑,仿佛他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並且覺得她的想法很有趣。
「別太惦記我,」他拉開門時說。
莉拉幾乎抑制不住朝他伸出舌頭扮個鬼臉的沖動。
「如果你在這兒等著,麥肯齊先生,我會告訴林頓夫婦說你來了。」
仿佛他們還不知道他來這兒,畢曉普譏誚地暗思,們是對一個女僕說這麼多是沒有意義的。「加文和安琪利克在這兒嗎?」
「在,先生。他們在樓上。」
「告訴他們下來。」
女僕顯得猶豫不決。「麥肯齊先生,我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告訴他們。林頓太太,她說他們必須呆在樓上,直到──」她突然住嘴,似乎剛剛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一些不明智的話來。
「直到我離開?」畢曉普問道。
她的臉驀地紅了。「我確信她沒有這個意思,先生。」
畢曉普並不懷疑女僕先前說的正是路易絲•林頓的意思。他朝女僕微微一笑。「告訴孩子們我在這兒,我要跟他們說話。我會同林頓太太打交道的。」
「同我打交道,畢曉普?」路易絲•林頓還沒進屋,她那刺耳的嗓音已經傳了進來。「這听起來很像是一種威脅。」
同平時一樣,畢曉普首先注意到她表現出來的那種驚人的氣派。她是個矮小的女人,幾乎不到五英尺高,身子像蘆葦一樣細,使她具有一種縴弱的、幾乎如鳥一般的外表.但是,如果路易絲•林頓是鳥類,那便是一頭鷹,因為不僅她那雙淺藍色的眼楮里露出凶猛的、機靈的目光,而且她在與不幸進入她那個圈子的人們打交道時是極其無情的。
她穿著一套黑色的綢裙服,裙服的腕部現和領口飾有雅致的白花邊,給人的感覺是既優雅又迷人。看到她的人決不會想到她出生于路易絲帕維這個地方,是一個補鍋匠和田納西州一個山區姑娘的私生女。喬治•林頓在娶她時是個普通的店主。在她的力促下,他向沿俄勒岡小道往西去的移民和礦工供應所需物品,發了一筆小財,現在已擁有聖路易絲的相當人的一部份產業。
以金錢為後盾,路易絲擦掉了她早期階段貧困生活的所有痕跡。她變得比任何出身富家的人更時髦、更高雅。現在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會猜到她那艱難困苦的出身背景。畢曉普很清楚她的出身情況,這是她永遠也無法寬恕的一件事。
「你在威脅我嗎,畢曉普?」她走進房間時問道。雖然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喀嚓」一聲掐斷她的脖子,但她眼楮里沒有絲毫擔憂的神情,而是有著一種挑戰的目光,一種幾乎是肆無忌憚的目光。
「我來看看孩子們,」畢曉普說,沒有理會她的質問。
「我確信這不是個好主意。」
「要麼女僕去接他們,要麼我去;」他沒有提高嗓門,但他的語氣是非常堅定的。
「你別在這幢房子里發號施令。」
「那麼你來發號施令。不管怎樣,我要見到他們。」
「也許最好是我們差個人上去把他們接下來,」喬治•林頓跟在他妻子的後面走進房間。他身材中等,體形滾圓,似乎仍然以畢曉普一直不太理解的某種方式消失在她的陰影中。他抱歉地朝畢曉普笑了笑。「畢竟他是他們的父親。」
路易絲板著那張瘦臉說︰「既然那是我們女兒去世的原因,我認為這種提醒幾乎是不必要的。」
她說完這句話後,是一陣緊張的沉默。畢曉普心里明白,他們期待他說些為自己辯護的話來填補這一沉默。他一言不發,讓沉默延續下去,直到喬治感到自己不得不來打破這一沉默。
「是的,嗯,伊莎貝爾的死當然是個可怕的悲劇。但畢曉普仍是孩子們的父親,親愛的。」他清了清嗓子,不安地把目光從妻子那兒掃向畢曉普,然後又回到妻子身上。「我確信伊莎貝爾會希望每個人都忘掉前嫌。」
「伊莎貝爾是個白痴,」路易絲厲聲說。「如果她不是白痴,她本該嫁個配得上我們這種社會地位的人,而不是把自己扔給這個……這個槍手。我警告過她,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可她不听。看看落個什麼下場!」由于結果證明她是正確的,她的聲音里有一種苦滋滋的滿足,盡避這是以她唯一的孩子為代價的。
「現在,親愛的,你別再這樣煩惱。伊莎貝爾已經去世五年了。重提舊事是沒有意義的。瑪麗,去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來這兒看他們了。」
瑪麗望著路易絲。無疑她很清楚林頓家是誰說了算。路易絲猶豫了片刻,然後朝門那兒輕輕揮了揮手。「帶他們下來吧。」
女僕急忙走了出去,顯然為自己能暫時離開松了一口氣。她留下了一片沉寂,厚重得似乎可以觸模得到。畢曉晉背對壁爐站著。爐床里燃著一堆小火,可是這堆小火產生的熱量還不足以抵御路易絲那僵直的身子散發出來的寒氣。這個女人能讓魔鬼頭上的角凍結。她會有機會試一試的,畢曉普經常喜歡這樣想。
喬治又清了清嗓子,他的目光在房間里其他幾個人之間來回移動。他從甲克衫口袋里掏出一塊業麻布手帕,輕拭了一下前額。他把手帕放好,又清了清嗓子。誰也沒有說話。他兩只腳交替移動著,就像一個參加成人聚會的緊張不安的小孩。
畢曉普一度想說些什麼,來減緩這位老人的不安,但他又放棄了這一念頭。他有一次曾經說過,喬治是個好人,只是不幸娶了個比他強的女人。但這些年米,他對喬治一味順從其妻子的野心已經失去耐牲。當路易絲盛氣凌人地對待她遇到的每一件事和每一個人時,喬治總是袖手旁觀、無所表示。這種特點不可能使一個男人獲得很大的尊重。
「我又結婚了,」畢曉普說,他是對他們倆說這句話的,可眼楮卻望著路易絲。「我和妻子一旦安頓下來,我就派人來接孩子們和我們一起住。」
路易絲•林頓一時震驚得張口發呆,只要看見她這副樣子,他覺得自己的婚姻所引起的種種煩惱幾乎都是值得的。
「又結婚了。嗯,這是個好消息,」喬治極其熱誠地說。「這不是個好消息嗎,親愛的?」從他的口氣中,很難判斷他是在請她認可他的評價,還是在求她同意他的評價。
路易絲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畢曉普身上。「你憑什麼認為我們會允許你接走孩子們?」
「你憑什麼認為你能阻止我?」畢曉普冷冷地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孩子們到了,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瑪麗還沒等孩子們走進房間便溜走了。並非畢曉普責備了她。如果讓畢曉普作選擇,他會在路易絲所在的任何地方的周圍挖一條寬寬的路。但是他沒有這樣一種選擇權,至少還不完全擁有。孩子們就站在客廳的門道內望著他,臉上都露出疑惑的神情,只是程度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