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畢曉普。」
「早上好。」畢曉普朝道格拉斯點點頭,然後走到餐具櫃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昨天在書房的沙發上睡了一夜,睡得極不舒服,因此他不僅脖子疼痛而且心情煩躁,這一覺簡直比餐室里的氣氛更令他不愉快。
他把臀部靠在餐具櫃上,仔細打量面前的這些人。道格拉斯穿著一套合身的黑禮服,像法官一樣嚴肅,間時又顯得頗為友好。蘇珊穿著一件連衣裙,連衣裙的顏色是她非常喜愛的那種柔和的顏色,她正把憂愁的目光投向他,然後轉向莉拉,而莉拉似乎完全被自己盤子上的花卉圖案吸引住了。
「早上好,莉拉。」一時間,他以為她會不理睬他,可是他應該更了解她的性格的。听見他說話聲中那種輕微的挑戰口氣,她仰起下巴,那雙綠眼楮冷冷地迎著他的目光。
「畢曉普。」她點點頭,就像一個女王在接見一個臣子──一個無足輕重的臣子時那樣威嚴,畢曉普暗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對莉拉該惱火還是贊賞,反正他對惱火和贊賞混雜的感覺一下子變得非常熟悉。他喝了一口咖啡,在杯子的上方注視著莉拉。她又在仔細察看自己的盤子,她的頭稍稍低下一些,露出垂到後頸的幾絡柔軟的卷發。從高高的窗子瀉進來的陽光使她的頭發變成純火一般的顏色,並照亮了她那柔軟的、乳白色的皮膚。
畢曉普懶懶地尋思,如果她不是這樣漂亮得要命,他會不會發現她好對付一些。她正穿著另一件灰色的連衣裙,是深灰色的,在領口和腕部飾有象牙色的花邊。在裙服的前面,一排鈕扣像軍服一樣精確整齊地向下排成一行。給人的印象是刻板的、過份自制的。這件裙子的樸素似乎在向一個男人大聲說,要保持一定的距離。然而,畢曉普卻發現自己在暗自盤算,解開這一小排整齊的鈕扣得花多長時間。
這並不是說他有可能得到一個機會去弄清他想弄清的事情。她已經清楚地表露出,她根本不會打算讓他近身,去踫她的鈕扣或別的任何東西。意識到這一點,是無法使他心情好轉的。
「我今天下午就要離開啦。」他說。他說這句話時並不特別對著在場的哪個人。
莉拉抬起頭,眼楮里露出吃驚的神情。「這麼快就走,我來不及準備。打點行裝,我至少需要一星期時間。」
這下輪到畢曉普顯出驚奇的樣子。「打點去什麼地方的行裝?」
「去……我們打算去的隨便什麼地方。我們將上哪兒?」
畢曉普目不轉楮地看了她一會兒。「我準備去科羅拉多州。你哪兒都不用去,起碼不用和我一起去。」
「我當然和你一起去。難道要我去別的什麼地方?」
「你就呆在這兒。」
「這兒?」莉拉感到仿佛一下子透不過氣來似的。他要求她呆在這兒?在昨天教堂里當眾吵鬧之後?她難道真的使他這麼生氣,他竟認為有必要如此殘酷地懲罰她?「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不行。」
「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是我的丈夫。」奇怪,這句話竟這麼容易地一下子就說出了口。「我的責任是和你在一起。」
「你的責任?」她這麼突然地表現出妻子的忠誠,畢曉普不由詫異地聳起兩條黑眉毛。莉拉的臉驀地紅了,但是她個打算讓步。她無法讓步。
「我不願呆在這兒,」她坦率地說。
「也許他說得對,」道格拉斯說,盡避要同意畢曉普說的話,他顯然感到很費勁。「也許你應該呆在這兒。你不清楚西部地區是一派什麼景象,莉拉。它決不是適合一位夫人、尤其是像你這樣懷孕的夫人呆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他不得不提到她的懷孕,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確信婦女們不會因為住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區就小再生孩子。」莉拉竭力要使自己說的話听起來既平靜又合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這時她只想跺腳尖聲高叫︰她不呆在這兒,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能使她呆在這兒。「我確信在西部地區也有醫生。」
「不多,」畢曉普說。「在巴黎,可以說一個也沒有。」
「巴黎?像在法國巴黎一樣?」
「拼寫相同,可這幾乎是唯一的相似之處。籌建這個小鎮的礦工是個法國人,他為這個地方制訂了一些宏偉的計劃。這只是一個開采礦藏的小鎮。在那里所能找到的最接近于醫生的是蔡克•杜林,他是個理發師。他能很好地干拔牙或接上斷骨之類的活兒,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接生嬰兒。」
「這個小鎮里一定有婦女,」莉拉說,試圖不顯露出他的話使她多麼驚恐。
「有婦女。」
「她們一定生孩子。」
「就幾個,」他十分不情願地承認。「但是──」
「我和你一起去。為這件事爭辯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我已拿定主意。」她仰起下巴,望著他,希望自己看上去平靜又堅定,而不是一味執拗。
畢曉普迎著她的目光,他的表情難以捉模。他穿著前一天去教堂穿的那套衣服──一件平紋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褲管塞在一雙齊膝高的黑靴子里,這雙靴子顯然已多處磨損。莉拉有生以來所認識的那些男人,如果穿著這樣的便裝,總會顯得很笨拙,顯得穿著過份簡樸。但是畢曉普看上去卻像在家里一樣舒適自在。他所需要的是靴刺和佩在胯部的一枝手槍,他簡直是直接從廉價的平裝小說中走下來的。
「我想畢曉普說得對,」道格拉斯說。「顯然,你呆在這兒反而自在一些,在這兒你能得到適當的照料。」
「我不呆在這兒。」雖然莉拉是對她哥哥說話,卻望著畢曉普。最後的決定權在他手上,盡避要承認這一點使她很惱火。如果他拒絕帶她一起走,她是沒有什麼辦法的。但是,她不願懇求。「如果是為了錢的事,我可以自己買車票。」
她看見畢曉普眼楮里一下子冒出怒火,反而異常地高興起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會給你買車票的。但是,你不可以和我一起去。」
「我想莉拉是對的。」蘇珊首次開口說話。「我認為她應該去。」
「這不會是你的本意!」道格拉斯懷疑地瞧了他妻子一眼。「你去過那里。你還記得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不會當真認為一個像莉拉這樣懷孕的婦女適合去那種地方。」
「我看到過母親八次足月分娩,我可以向你保證,像莉拉這種狀況的婦女幾乎並不像男人們願意相信的那樣嬌弱。我確信她會身體很好的。」
「我不希望她去那里,只有一個……理發師照料她。」
「我理解你的擔心,但是你不看看整個情景,道格拉斯,」蘇珊鎮定地說。「昨天在教堂里當眾吵鬧之後,流言蜚語將到處蔓延;我們倆都知道卡彭特牧師不是以謹慎出名的。請考慮一下,要是她呆在這兒,會怎麼樣。」
畢曉普平靜下來,當他具體地想象要是莉拉呆在這兒,生活會是怎麼樣時,他的杯子舉到一半不動了。他不了解賓夕法尼亞州的比頓,可他了解東部或西部地區的小城鎮,它們都有一共同的特點。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口,連同咖啡咽下了一句罵人的話。昨天夜里他有充足的時間來審度盤算事情障該怎樣辦,帶新娘去科羅拉多州不是計劃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