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知道我的手提箱放在哪里?」
「當然,麥肯齊先生。我把它放在莉拉小姐的房間里。」
「莉拉的房間?」畢曉普驚愕地猛然把頭鈕向一邊,他的目光正好與托馬斯的目光相遇。
「我想我該說麥肯齊太太。」托馬斯把畢曉普的外套搭在胳膊上。
「她知道手提箱在那里嗎?」畢曉普問道。當他試圖想象莉拉發現他的東西在自己臥室里會有什麼反應時,他不由感到驚恐。
「我不清楚,不過很可能她去自己房間時見到了這個箱子。」
「我想她會見到的,」畢曉普咕噥道,抬頭望了望寬闊的樓梯。
「麥肯齊先生,我得說晚安啦,除非你需要我領你去麥肯齊太太的房間。」
畢曉普覺察到最後一句話所含的微妙的諷刺,不由得眉頭一皺。顯然,僕人們已經十分清楚為什麼莉拉開始打算嫁給一個男人,最終卻嫁給另一個男人。
「我確信我能找到的,」他告訴男管家說。
「那麼我得說晚安啦,先生。」
「晚安。」
畢曉普等托馬斯走到屋後不見時才開始上樓梯。麥肯齊太太。要習慣于听別人那樣稱呼莉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听見莉拉這個名字已很久了。這提出了另一個問題,他不安地暗想。他這場突如其來的婚姻所能解決的問題幾乎同它引起的問題一樣多,不過莉拉未必會這樣看。他明天離開前得和她談談。有些事情她需要知道。
畢曉普爬上樓梯後拐入通向西廂房的走廊。他根本不像托馬斯以為的那樣熟悉莉拉的房間,但踫巧的是,他無須依靠記憶力去找那個房間。當他看到放在走廊里的那個熟稔的黑色手提箱時,他放慢了腳步。
他在走廊站了片刻,低頭盯著他的手提箱,感到心頭的怒氣直往上躥。他明白這樣站著是浪費時間,便伸出手去轉動門把手。門鎖著,畢曉普深深地吸了口氣,考慮自己該怎麼辦。
他很疲勞。他已接連趕了好幾天路。他被別人猛擊一拳,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娶了個他幾乎不了解、而且根本不敢斷定自己是否喜歡的姑娘,他已沒有許多時間去仔細考慮今後也許會怎麼樣,但他始終認為讓事情按自己打算的那樣開始是個很好的經驗法則。有一件事他心里非常明確,他不打算讓他的新妻子樣樣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他清楚地感覺到她想為所欲為而不是適可而止。
他心里明白,就仿佛他能通過那扇堅固的木頭門,親眼看到的那樣明白,莉拉毫無睡意地完全醒著,盯著那扇門,在琢磨他想干什麼。畢曉普提醒自己,今天對她來說也是個艱難的日子,便強捺住心頭的怒氣,輕輕叩門。
「開開門,莉拉,」他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說。
很長時間沒有回音,他尋思她是否打算假裝睡著了,可就在那時她說話了,聲音低沉,但听得見。
「走開。」
畢曉普想也不想,就用靴跟使勁踢那扇門,鎖擋不住了,門突然打開,帶著產生回響的破裂聲砰地撞在後面牆上。他走進門。
莉拉正坐在床上,那雙綠眼楮睜得大大的,蒼白的臉上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他們倆還沒開口說話,沿走廊的一扇門打開了,道格拉斯和蘇珊一起跑出他們的房間。
「你究竟想干什麼?」道格拉斯責問道。
畢曉普沒理會他,大步走到床腳邊,兩只眼楮盯著莉拉的臉。她注視著他,那副表情就像一只兔子面對響尾蛇時那樣,她緊抓著被子,由于過份用力,指關節都發白了。
他仍然一言不發。莉拉能感覺到自己那顆心在胸口狂跳。她把那個手提箱放到門外時,沒有多想他會有什麼反應;她只是無法容忍那個手提箱放在她的房間里,哪怕一刻也受不了。她最沒有料到的是,他會踢她的門,大步走進她的房間,仿佛他有充份的權利呆在那里。可怕的是,他的確有這個權利。
他赫然聳現在床腳邊︰高大幽黑的身影、憤怒的面容。她突然驚恐地意識到,幾小時前,她已將自己、自己的身軀和靈魂交給了他。如果他高興打她,法律會說他有這個權利。這並不是說她認為他會打她。實際上她並不這麼認為。
他屈身湊近她,她看到他眼中燃燒的憤怒,不由向後退縮。她以前怎麼會認為他那雙眼楮是冷冰冰的?
「別再鎖門把我關在外面,」他說。
這道溫和的命令使莉拉渾身發抖。她克制住自己,試圖想出一些可以對他說的話來,讓他明白︰要恫嚇她是辦不到的。但是,畢曉普不等她回答,就轉過身于,大步跨入走廊,他從地上撿起手提箱時,朝道格拉斯和蘇珊點了點頭。莉拉听見他下樓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是一片沉寂。
結婚後的第二天早晨,她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氣,才走到樓下去吃早餐。清晨的幾個小時里,她躺在床上一直醒著,頭天的事情,尤其是與畢曉普相遇的最後一幕情景,在她腦中像電影鏡頭一般重現。她老在想,自己本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才能讓他明白她是如何看待他的野蠻行為,才能讓他清楚,要恫嚇她是辦不到的。但是他已經恫嚇她──十分徹底地恫嚇了她。即使在她施展想象力時,她也無法設想出,自己要是抵抗那個如此氣勢洶洶地逼近她床頭的男人,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圖景。
她想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心里卻提心吊膽,她懷著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走進餐室,準備表面鎮靜地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但是畢曉普不在那里,莉拉不願承認在她感到輕松的同時也有一點失望。道格拉斯和蘇珊坐在餐桌的一端,她進去時,他們抬頭望著她,他們那不自然的表情使莉拉很清楚他們在談些什麼。道格拉斯、蘇珊和比頓的其他所有人部向談論她,她以冷嘲式的幽默暗想。
「早上好。」她听見自己的說話聲很正常,十分高興。
「今天早上你身體好嗎,」蘇珊問道,臉上露出關切的表情。
「我很好。」莉拉略帶驚訝地聳起雙眉,仿佛她想不到蘇珊會問這個問題。托馬斯拉出她的椅子,她在餐桌邊上坐下,迅捷地朝他笑了笑。「還有松餅嗎?道格拉斯像平常一樣把它們全都拿走了吧?」
「莉拉小姐,我想廚子為你留下了一、兩塊。」托嗎斯慈愛地朝她笑笑。
「托馬斯,看看你能不能避開我哥哥,偷偷地給我拿一些松餅來。」他們多年來多次重復的談話已經有了變化。
「他不用避開我偷偷地拿。」道格拉斯不假思索地隨口抗議道。「你以為我會像你說的那樣,直接從你的盤子里偷食物。」
「嗯,我的確注意到你今天早上一直在覬覦我的燻咸肉,親愛的,」蘇珊說。
這種輕松的談話其實是不自然的。由于未說出口的話太多,談話反而變得不再輕松,但是,談話能保持表面的正常狀態,莉拉已經十分感激。有一小會兒,似乎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憑空臆想的──昨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然而,片刻之後,當畢曉普走進餐室時,這種易碎的幻想便被打破了。道格拉斯的表情突然僵硬,似乎在告訴她畢曉普來了。莉拉不用看道格拉斯的表情,甚至背對著門,也知道他已經進來。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似乎他一進餐室,空氣中的某種成份便起了變化,短暫的緊張的沉默被蘇珊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