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江太太艙房內的東西和她戴的珠寶看來,江先生確實非常有錢,但中國人再有錢也不一定會住一等艙,往往會選較差一等的。
江先生倒是在二等艙訂了三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起居室,太太臥病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到房中坐著。
艾珈妮建議帶杰經到起居室和爸爸在一起,好讓媽媽睡覺,江太太對她這個想法卻大為恐慌。
「杰經會打擾他的,」她說︰「威利工作的時候不能有什麼聲音吵到他。」
艾珈妮心想江先生倒是只曉得自已要好好休息,但她卻不很清楚︰一個中國太太總是卑屈恭順、退居于後沒有自我的,他的所作所為,一切都是為了丈夫,甚至遠勝過孩子和她自己。
她想她還是帶杰經離開艙房到大廳里玩玩。
她抱著杰經慢慢往大廳走去,船實在顛簸得太厲害了,不免走起來搖搖晃晃的,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注意到一些在走道上喧囂嬉戲的孩童。
他們在船艙進進出出地跑著、叫著、爭吵著。
艾珈妮停下來和他們聊天,後來大家就圍著她听她講故事,那全神貫注的樣子似乎听得入了迷。
一個女僕經過,正好見到這種情況,不禁嘆為觀止︰「我正在奇怪他們怎麼會這麼安靜呢!」
「我伯我們正好擋了路,」艾珈妮說︰「有沒有什麼地方讓我們去的?」
女僕終于決定艾珈妮可以使用二等艙的寫字間,雖然這麼做違反了船上「三等艙的孩童不得到二等、一等艙嬉戲」
的規定。
「不要向別人說起這件事,好嗎?小姐!」女僕要求。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的,」艾珈妮回答,又提醒一句︰「希望你也千萬不要和我伯母提起這事。」
回到一等艙,她也同樣向一等艙的女僕囑咐一番。
「別擔心,小姐,我們不會讓你惹上麻煩的,」那女僕說︰「醫生開的‘撫慰糖漿’使奧斯蒙夫人成天昏睡,她不會來管你的事了,就算你爬上船橋和船長在一塊兒她都不會管的!」
「我向你保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艾珈妮笑著說。
她卻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薛登爵士。她有個感覺,他一定不會象船上多數人一樣暈船的。有一次因為艙房里太窒悶,她打開門想到甲板上透透氣,卻看到他一個人倚在棚下注視著奔騰的浪花。
她很快地走開了,只是告訴自己,她不想再看到他,雖然也明白那不是事實。
她不能使自己不想他,想他曾經吻過了她。
「我怎能那麼笨呢?」躺在小小的艙房床上,問著自己。
笨不笨還是次要,畢竟她很難忘記他吻過了她,還有他帶給她的感受,此外,她也不得不承認,在她有生以來見過的男人之中,他那潦亮的儀表、迷人的風采都是頗為少見的。以前在軍團里也有一些英俊的軍官,雖然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他們不會注意到她,她卻已經注意到他們騎在馬上的英姿煥發,和在整隊前進時的挺拔儀態了。
案親就有著相當英俊的儀表,當他全副戎裝或穿上夾克時,母親就情不自禁地露出贊賞愛慕的眼光。「你看上去真瀟灑,親愛的!」有一次艾珈妮听到她說︰「沒有人象你那麼吸引人了!」
「你在恭維我,」父親回答︰「你知道我認為你看上去才真夠漂亮!」
他親吻著母親。父親出去後,艾珈妮听到母親輕微的嘆息,似乎沒有父親在身邊,她就變得十分寂寞了。
「有一天我會戀愛嗎?」在奧瑞斯夏號碾壓的機聲中她不禁自問。
接著,她又記起伯父說過的話︰「你永遠不會結婚!」
那是兩年前伯父苛刻的話語!不知現在他是不是還相信她沒有一點吸引力,幾乎沒有任何男人願意娶她為妻?艾珈妮知道兩年來自己有了一些改變,雖然她不象母親那麼漂亮——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象雙胞胎有著白里透紅的肌膚和美貌,但她並不相信這世界上就不會有個男人愛她!
也許,有一天她會尋到他,到那時他們就不能再听任伯父擺布了。
即使想到這一點,都使艾珈妮顫抖不已,伯父使她非常畏懼,作為她的合法監護人,她知道他不打算讓她結婚——就象他說過的話一樣——她不能這麼做!
「媽媽一直要我過得快樂。」她告訴自己。
記得她曾和母親談起婚姻。
「你很愛爸爸,是不是,媽媽?」她問。
「我以我的全心全意,以我的整個靈魂去愛他,」母親回答︰「有一天,體會戀愛,到時候你會發現,只有兩個人深深相愛才最重要,所謂金錢和社會地位,相形之下根本微不足道!」母親的聲音中有著什麼,她的唇邊透著微笑,這一切都使艾珈妮覺得母親發現、並擁有非常奇妙美好的事物。
「愛就是美,」現在她告訴自己︰「我一直渴望的美,而今我卻失落了它,把它遺留在印度。」
每天下午,艾珈妮就和那群孩子在一塊兒玩,有時候早上也在一起,直到海浪漸漸平靜,天氣也比較暖和了,他們已通過直布羅陀海峽進入地中海。大人們開始逐漸復原,于是女僕告訴艾珈妮︰今後不能再讓三等艙的孩子到二等艙的寫字間去玩了。
艾珈妮很快就和江太太成了好朋友,在江太太艙房里她總是十分自在。
「我該怎麼謝你呢?你一直這麼好心地對待我和杰經!」江太太問。
「你對我夠好了,江太太,」艾珈妮說︰「如果我不能來這里和你聊聊,才會寂寞得不得了呢!」
停了一會兒,她帶點試探的口氣問︰「我能不能要求你一件事情?」
「請說吧!」江太太回答。
「我想學中國話,」艾珈妮說︰「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始才好?」
「我來教你!」江太太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艾珈妮很快回答︰「我想你可能有一本書或是什麼便于我了解中文的東西?」
「我去跟江先生談談,你等一等。」
江太太把杰經交給艾珈妮,沒多久就回來了,帶著激動的口吻︰「快來!快來見見江先生!」艾珈妮連忙跟著她走,她太想見江先生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常猜想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江太大帶她到位于兩個臥艙間的起居室。
坐在一張安樂椅上的是一位中國紳士,看上去和艾珈妮想象得差不多。
他穿著一件考究的中國長袍,上面還繡了花,腳上是一雙有棉墊的拖鞋,頭上戴頂瓜皮小帽,辮子垂到背後,須發都有些花白了。
他的臉也很好看,艾珈妮在匆匆一瞥之下,對他的外表有了個粗淺的印象,然而看到江太太彎著膝蓋,向他俯身致敬時,卻不禁面紅耳赤起來。
「夫君,」她用英文說︰「賤安向你介紹一位仁慈而可敬的英國小姐。」
江先生站起來,寬袖里的手向她拱了拱,艾珈妮也向他欠身為禮,雖然她相信伯母一定不同意她向中國人行禮的。
「從拙荊那里知道她和小兒杰經都非賞感激你的照顧,奧斯蒙小姐。」他的英文竟說得相當好。
「這是我的榮幸,江先生,能在江太太臥病的時候幫點小忙。」
「女人家是最會暈船的,」江先生說︰「小姐若肯坐下一談,敝人將無比榮幸,只是座椅不夠舒適,懇請小姐見諒!」
艾珈妮知道這是中國人的客氣話,他們習慣貶低自己所有的東西,但她想船公司可能不大高興客人這麼形容他們很好的靠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