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我應該接納他的。」羅琳達自言自語,「可是我怎麼能忍受一輩子听他苦苦哀求?」
她又想到一些其他的人,他們的方式都差不多。其中有的不僅可以給她大筆的財富,同時也很有聲望地位。
羅琳達也知道她現在所擁有的是多麼變幻無常,對這些追尋歡樂的人來講,只要情況一有變化,他們可以立即從歡呼轉為喝倒采。
「我追尋的到底是什麼呢?」羅琳達不禁自問,現在馬車已下了漢普斯德山,前面不會再有危險。
她的眼前又浮起一串無止無休的宴飲、舞會,從倫敦到布萊頓一路奢靡荒唐的旅游,紐馬克的瘋狂賽馬,貝斯的弄潮之樂,然後重返倫敦,再開始新一回合的尋歡作樂。
這真是她想過的生活嗎?
她也明白,由于她昨晚所扮演的哥地亞夫人的角色(注︰十一世紀英國女性,為求赦免其夫重稅而騎馬穿越街市),第二天所有嫉妒她的女人將會像動物園里的鸚鵡般,喋喋不休地蜚短流長。
她之所以做出這般大膽的行徑,是因為巴瑞摩爵士——一個下流的貴族賭她絕對不敢。
「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大聲說。
她邊笑邊回想整個過程,這件事將原封不漏地傳到溫莎堡內國王與王後耳中。
毫無疑問地,他們會歸咎于威爾斯王子,因王子也參加了這舞會,而居然發生這種荒唐事。
「這些假道學的老混蛋!」羅琳達嗤之以鼻。
她高興的發覺旅途結束了,馬車正停在康波恩府邸前的漢諾威廣場。
這是幢龐大的建築物,丑陋而不舒適,是第七世康波恩伯爵——也就是羅琳達的祖父——興建的。
她費過不少心力將房子改變得明朗、舒暢些。
當穿著她設計的白色瓖銀邊制服的僕役恭謹地開門時,她想起小時候這屋子給她的陰森感覺,現在確實改變多了。
「伯爵在嗎,湯瑪斯?」她問道。
「在,小姐。伯爵在半小時前回到家,現在書房里。」
「謝謝你,湯瑪斯。」
羅琳達把斗篷外套往椅上一扔,便沿著大理石地板朝書房走去。這名僕役瞪大了眼楮,看著她那身男性裝束,顯然頗為吃驚。
她打開房門。
案親坐在書房中的座椅上,拿著一枝決斗用的手槍,正在裝子彈。
他是個幽雅的男人,鬢角已呈灰白,發黃的臉色仿佛從未呼吸過新鮮空氣。賭局里的空氣總是混濁不堪的。
他迅速放下手槍,快得有些不自然。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回來,羅琳達!」
「爸爸,發生了什麼事?可別告訴我你正要去決斗?」
案親沒有回答。她筆直走到他桌前,俯視著他。
「告訴我,爸爸。」
伯爵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突然倒在椅上。
「我正準備給自己作個了斷。」
「你在說笑話,爸爸。」
「我輸掉了我們所有的一切。」
羅琳達沉默不語,在她父親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跟查理•福克斯對上了。」伯爵回答。
羅琳達嘴唇縮緊了。
她太明自查理•詹姆士•福克斯是他父親所踫過最危險的對手。
查理•福克斯是一名雄辯滔滔的自由黨政治家,大月復便便,懶惰無度,不拘小節。一張雙下巴的臉孔配上粗黑濃眉,構成他獨特的就力。
他在國王面前失寵後,成了威爾斯王子的密友。事實上,有一度王子對他的重視幾近崇拜。
查理•福克斯的父親是個豪富,他從小就嗜賭如命,十六歲時,就曾在一個晚上輸了三萬二千鎊。
這真像是諷刺,羅琳達想,查理•福克斯通常很少有機會贏過爸爸的。
她父親立刻證實了她的想法。
「一開始我是贏家,」伯爵乏力地說︰「贏了一大筆錢,然後福克斯的運氣來了。我沒想到這種情況會一直繼續下去。當我站起來時,已經一文不名了!」
羅琳達考慮了一會兒,十分平靜地問︰「你輸了多少?」
「十萬鎊。」
對于在懷特俱樂部賭博的人來講,這不是筆天文數字。可是羅琳達和她父親都知道,對他們家而言,這真是個悲劇。
這棟房子在倫敦市區,老家在康威爾,他們收入不多,卻過著揮霍無度的日子;他們永遠樂觀地相信,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轉」。
那是說,當伯爵手氣順暢時,羅琳達總是把他贏得的從他身邊拿走——在他再度輸掉之前。
但是他從未輸過十萬榜之多。
「現在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伯爵嘶啞地說︰「那就是給自己一槍。我死了,福克斯就找不到我討債了。」
「這個我也知道,」羅琳達說︰「可是這筆債關乎我們家的聲譽,好歹我也要把它還清。」
「你真要這麼做?」
「當然,」她回答,「而且我認為如果你撇下我,讓我一個人來收拾這爛攤子,是件相當可恥的事。」
她輕蔑地說,然後站起來,漫步到窗前,拉開天鵝絨窗簾。
天剛破曉,微薄的金光灑上屋頂。
「我在想,」伯爵在她背後,猶疑的說︰「如果我死了,福克斯就不會再要這筆債,事情不就解決了!」
「你說的容易,我可不認為。」羅琳達平靜地說︰「而且康波恩家族永遠會被人鄙視為懦夫。我們家族可從來沒出過懦夫。」
「你敢叫我懦夫!放肆!」她父親尖聲說。
「我無法找出比你撇下我而去更懦弱的行為。」
她父親煩躁地把手槍推向一邊。
「如果你真覺得這樣,那你有什麼好法子?」
「辦法很簡單,不是嗎?」她從窗口轉過身,回到桌前。
「我看不出有什麼法子。」
「好,我告訴你。」她答道,「我們把這棟房子和所有的家具賣掉,這會是一大筆款子,然後我們隱居到康威爾老家。」
「到康威爾?」
「為什麼不?只要有人肯買這座修道院。」
伯爵用力捶著桌子,連墨水瓶都跳了起來。
「我絕不賣掉祖先的房產,」他嘶喊,「康波恩家絕不會潦倒到去賣祖先的房子。」
羅琳達聳聳肩。
「你可能不得不這麼做,」她回答,「我懷疑這房子和里面的一切加起來,再加上媽媽的珠寶,有沒有五萬鎊?」
伯爵雙手蒙著臉。
「老天呀!」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我到底做了什麼天殺的事?」
「後悔于事無補,」羅琳達冷冷地說︰「我們要面對現實,爸爸。我們也必須把事情想個清楚。你去告訴查理•福克斯我們付錢的時間。我們無法在通常的兩周內付清。」
「你要我跑去跪著求他,再忍受一些其它的侮辱?」伯爵憤怒地說。
「那是你負的債。」羅琳達說。
他看到她眼中流露的神色,禁不住憤怒起來。
「我的上帝!你對父親或任何其他的人難道沒有一丁點了解與同情?」
「如果你想知道事實的話,」羅琳達說︰「我瞧不起你。」
她頓了一下,見他父親沒有反應,接著說︰「我瞧不起你,就如同我瞧不起所有其他的男人。你們全都一模一樣,沉溺于時,跟水一樣軟弱。你們期待一個女人來撫慰你們的愚蠢,同情你們的罪行。好,讓我告訴你,我一樣都不做。」
她把手槍從書桌上拿起來,尖聲說︰「我把這玩意帶走——如果你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話。明天我會開始出售這棟房子,還有我們歷代祖先留下的珍藏,以及媽媽最喜愛的那些珠寶,通通部要賣掉。」
她向房門走去,回過頭來看看父親,燭光在她紅發上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