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過去幾步便是深淵,你不要命了嗎?」
他的怒氣依然沒有嚇壞她,善善只是睜著明眸眨也不眨地凝望他,覺得他生氣時的模樣,比起恭謹有禮地面對她時還要真誠,至少生氣時的他是不戴面具的。
「你做什麼?」臉上傳來的軟女敕、冰涼的感覺,燃起男性體內深處的火焰,岳翕咬牙忍住發自喉嚨深處的申吟,狼狽地跳開,連帶地放開手中的柔荑。
「我只想感覺你。」他的閃避令善善芳心受傷,幽幽輕嘆,「為什麼你總是躲我?」
「公主請自重。」他垂下眼光,聲音冷硬地道。
善善心中一陣氣苦,這樣的拒絕足以讓任何痴情女子失去表白的勇氣,但好不容易走到這里來,什麼都不說,不是前功盡棄嗎?
趁著勇氣未完全消失,她月兌口便問︰「那天你為何走過來掀簾子?」
這話直接重擊他的要害,岳翕身形不穩地踉蹌倒退,積壓在心底那道想愛不能愛的苦水一齊涌至喉頭,偏偏這苦水還吐不得,面色頓時漲成青紫。
「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好奇,我根本不信!」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能回答這樣。」岳翕避開那雙仿佛能把他內心的荒涼和怯懦都給看透的眼眸,苦澀地回答。
「是‘只能’,還是‘只願意’?你在害怕什麼?」她眯起眼,懷疑地問。
「就算是我在害怕吧。這樣的回答,是否能讓公主滿意,願意跟下官回去了?」他自嘲道。
「不,我不滿意!」她氣憤地叫了起來,「岳翕,不要讓我看輕你!我不認為你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
她的話刺傷了他,積聚在心底的淒苦忍不住爆發。
「沒錯,我不是因為好奇才走過去掀簾子!」他回答,怒氣騰騰地注視她,「我是為了想確認你就是前一晚我在湖心亭遇到的女子而走過去。可你又為什麼沒有阻止我的孟浪?你明明曉得我越矩了,應該阻止我的!」
「你是在怪我?」她表情錯愕,隨即恢復平靜,「你說得對,我應該阻止你,卻沒有那麼做。你知道原因嗎?」
他慌張地別開眼楮,濃黑的眼睫遮住眼里的陰郁。
不,他不想知道,她也別說。
可就算善善听見他心里的警告也無濟于事,她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是什麼,決定要把心事全掀開。
「當時我坐在那里……」她的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一個美好的夢,「看著你走過來,心里想如果你一直走來,走到我面前掀開隔在我們之間的那道珠簾……像新郎挑起了新娘的頭蓋……就表示……你對我亦有情……而你……真的這麼做了……」
有短暫的片刻,他完全陶醉在這番含情帶羞的蜜語里,但現實像一支冷箭射破了他的美夢,全身躥起惡寒來。
岳翕痛苦地想起肩負的任務,父親對他的期望,與皇帝之間的兄弟情誼,這些所形成的力量是那麼強大頑固,輕易便把對芳蘭公主萌生的情苗給硬生生折斷。
他逼迫自己做出違心之論,干啞的聲音里有著輕佻,「公主是在跟下官開玩笑吧?下官何德何能得到公主的青睞?就算是這樣,下官也消受不起。您可是天朝未來的國後,下官萬萬不敢高攀。」
「你……」仿佛傳來丁當的聲音,那是芳心碎裂的聲音嗎?善善無法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冷怒地下命令︰「你看著我重說一遍!」
「說幾遍都一樣。」他閉眼冷哼。
「那就看著我說!」
他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確定所有被掀開的情緒全都被重新掩埋,方徐徐地轉向她,目光定在那原該是紅潤、此刻卻蒼白失血的臉顏,優美的菱唇抿成粉白色……
刷!罪惡感銳利地揭開他好不容易埋葬的情緒,撕裂的疼痛令他差點忍不住上前擁住那副單薄、輕顫的柔肩,向她懺悔剛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違心之論,他同樣深深為她傾倒,這段日子來一樣飽受相思苦楚!
可是……他不能!
身份與責任逼迫他要漠視心被撕扯的疼痛,漠視她因他的漠視而將受到的創傷,他暗暗捏緊拳頭,強迫自己看進那雙滿含渴望、痴情,驕傲又脆弱、易受傷害的坦誠眼眸里。
「公主將貴為天朝皇後,吾皇俊秀聰明、器宇非凡,勝過天下男子。等公主見到他便知道,下官今晚的不敢高攀,實是有自知之明。」他強迫自己一字一字地道。
這些不是她想听到的話,那雙空洞沒有感情的眼眸也不是她期待想要見到的,他以為掛上虛偽、矯飾的面具就能嚇跑她嗎?
善善繃緊俏臉,仍不願退縮。
「既然不敢高攀,那天為何要去掀簾子?既有膽子掀,就該有膽子承擔責任!」
「公主如果要辦下官一個大不敬之罪,下官亦沒有怨言。只是請公主先隨下官回去,安然返京之後,公主要在枕邊如何向皇上告我不是,下官領受就是!」
听起來像是他很無辜,而她是個任性驕縱、只會以美色惑主、進饞言的狐媚子!
這令善善芳心氣苦,不由憤慨地叫了起來︰「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承認你喜歡我!」
「就算下官曾對公主有過任何傾慕之意,也是在不知公主身份的情況下。在確認公主便是吾皇欲迎娶的皇後後,下官對公主只有敬意,無任何兒女私情,請公主一定要明白!」
「你是說……我在自作多情?」
這對她驕傲的自尊無異是個慘痛的打擊,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錯得這麼離譜,在兩人短暫的會面里,她明明看見他眼里也是有情意的,現在卻完全撇清。
為什麼他可以說這種假話,還是……她在自作多情?
視線迷茫了起來,心情好空……好痛。
「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她眼中彌漫著薄霧的指控瞅得他的心極痛,他想要大聲否認自己說的那些話,坦白地承認她是對的。他不但對她一見鐘情,就算是此刻,亦深深愛戀著她。可他不能!國家利益、父親對他的期望、皇帝與他的手足之情讓他只能強忍悲痛地把所有渴望對她傾吐的話全都埋進心底,一個字也不能說!
「下官認為公主對下官有所誤解,希望公主讓所有事情就此打住!」他口是心非地道。
打住?誤解?
所有的情思原來都是誤解?他要她打住,當作沒這回事?
或許是太過震驚他會把兩人之間的情愫歸于誤解,悲痛的眼眸迷惘地自他臉上移開,無意識地飄向在雲霧間若隱若現的月光,她頓時感到眼楮刺痛,連忙移向幾乎與夜空同色的遠處山巒,接著听見沙沙沙的聲響,那是夜風摩擦過草葉的聲音,細細听來,竟像是某種嗚咽……
善善胸口陡然一窒,不忍再听下去,視線重回那張借著夜色掩藏住表情的臉容。
他的眼光閃爍,他的呼吸急促,他的下頜緊繃……
是心虛,是愧疚,還是謊言?
她重新將他之前的話想一遍。
就算曾對她傾慕,也是在不知她身份的情況下,知道後便只有敬意,沒有兒女私情?
謊言,謊言!
靶情放出去,能說收就收,要打住就能打住嗎?能從傾慕立刻變成只有敬意,沒有一絲殘余的情意?
或許他做得到,但她不能,也辦不到!
這種種意念刺破了她眼里的迷惘,寒光乍現,銳利如刀地刺向他靈魂深處。
「你那晚拿走的斷袖呢?」
深不可測的瞳眸猛地一縮,抿得極緊的男性薄唇輕輕地吐出︰「丟了!」
丟了,丟了?他把袖子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