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撥電話過去,問老婦人可否去住幾天時。她其實很擔心她會追問原因。但她只問她和若若什麼時候會到。
緗綾整理好行李,于今天早上從巴黎的里昂車站搭乘TGV,它是高速火車,到波恩只需要兩小時。這算是非常快的速度了,但對緗綾似乎還不夠快,在兒子童稚的質疑下,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崩潰。
幸好若若開始打瞌睡,她抱住他小小的身軀,思緒如潮水翻涌,她到底做了什麼,怎會把生活搞得這樣亂七八糟?
一個多月前,她還是個安于婚姻生活的小熬人呀!甚至更早在與項鵬結婚前,她對兩人的婚姻是那麼信心滿滿,覺得沒有任何事、任何人可阻擋在他們之間。她認為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能無怨無悔地守著這個男人、這段婚姻白頭偕老,怎麼轉瞬間,她就受到試煉,親眼目睹了丈夫的背叛?那種仿佛要將自己硬生生撕裂成兩半的背叛,那種深徹人骨的疼痛,還能讓她堅持自己是無怨無悔嗎?
不,她做不到。
緗綾淒然苦笑,霎時領悟到她的無怨無悔,不過是一個陷在戀愛夢里的少女的吃語,一旦夢醒,發現現實是那麼殘酷,她不但怨恨、後悔,還深深痛恨那個破壞她美夢的男人!
是的,她恨他,好恨他!
可為什麼明明怨恨著他,想到他離去前充滿悔疚和自厭的神情,方寸間卻有著劇烈的疼痛?為什麼在他離開之後,她會擔心他過得好不好?為什麼想到他時,除了怨恨外,還有種拘絆拉扯的牽引?
種種的為什麼,在她腦海里沖來撞去,TGV抵達波恩站時,她仍沒想出答案來。
第九章
在勃艮地平靜地過了兩日,這晚,若若入睡後,緗綾來到內院散步,被一陣蒼老和煦的聲音給叫住。
「睡不著嗎?要不要陪女乃女乃喝茶?」
緗綾看向老婦人,在那雙明亮而溫和的眼眸注視下,情不自禁地頷首。
兩人來到面對花園的小廳,緗綾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多年之前,她曾和老婦人坐在這里,同樣的擺設,同樣的座位,就連茶具都是同一組。
心情卻不同了。
「記不記得項鵬第一次帶你來這里時,我們兩人坐在這,談了好多話?」蕭老夫人用她布滿皺紋的手,優雅地舉起茶杯就唇。
「記得。」前塵恍惚如夢,當時的她是那麼年輕,如今的她,心境卻蒼老無比。為什麼?不過是五年前的事呀!她還不到二十六歲,方寸間已是遍體鱗傷,滄海桑田。
「當時的你,是那麼信心滿滿。你理直氣壯的對我說,你愛項鵬。好像有這句話,就可以解決所有的難題。」
「我太天真了。」緗綾苦笑,她但願仍是過去那個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而不是認清殘酷的現實,信心全無的怨婦。
「或者你不是天真,而是不再愛項鵬了?」
她瞪著一雙夾雜著震驚和悲憤的眼眸看向老婦人,她怎麼可以質疑她對項鵬的感情?即使他背叛了兩人之間的情意,她還是——愛他!
「我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之前沒提,是想給你時間冷靜思考,但想了兩天,應該夠了吧。」蕭老夫人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銳利的目光看進她眼中的悲憤,像在試探。
不夠,不夠,永遠都不夠!緗綾合起眼瞼,閃避她銳利的注視。
「我跟項鵬談過。」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他提到了你們的事。」
「他怎麼說?」她忍不住開口,猜付著項鵬對老人家說了多少真話。
「他說……你看到他跟Sandra上床。」
「啊!」沒想到他竟如此坦率,緗綾頓時心情復雜。
「這件事……」蕭老夫人沉吟著,考慮該如何措辭,「當然錯在項鵬,可是……」
「您想替他說話?」
「不。」听出她語氣里尖銳的戒備意味,蕭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只想以一個局外人的立場,跟你談談這件事。你覺得有道理就听,沒道理就當我在放屁。」
緗綾沉默不語。
老婦人當她是同意了,接著道︰「我認為,它甚至連外遇都算不上,也不是出軌,是一個錯誤吧。」
見她神情悲慟,蠕動著唇似乎想開口,她投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光,繼續說︰「但不管是外遇、出軌,還是錯誤,對你的傷害都很大,那種悲痛,沒有身歷其境的人是難以想像的。不過緗綾,在你因受傷而發怒、困惑、悲痛的同時,是不是想過,以後的路要怎麼走?」
「我……」她張了張唇,又閉了起來,酸溜的眼眸泛起薄霧。
「你可以原諒他,也可以不原諒他。你打算怎麼做?」
「我……」她掩住臉,痛苦地搖頭。「不知道……女乃女乃,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
「孩子……」蕭老夫人心疼地輕拍著她,「沖著你叫我一聲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就舍不得教你受委屈。我曾從一本書里看到這樣的話︰生命里的苦難,永遠只有自己才能克服,別人充其量只能傾听、安慰或做精神支援的工作。如何走出去,月兌離沉痛的泥沼,活出一個新的自我,全靠當事者的決心和毅力了。女乃女乃唯一能幫你的,只是些過來人的建議。或許你應該先想清楚,你是不是還愛著項鵬,是不是還願意繼續這個婚姻。如果你仍愛著他,仍願意維持婚姻,你必須要學會原諒和遺忘。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你也知道項鵬是無心的,他跟Sandra只是關系,而且是在他喝醉酒的情況下……」
「可是……」流泄在腦海里的那一幕,是那麼丑陋,她怎麼可能原諒或遺忘?更可惡的是項鵬的態度,她就是氣他只會用喝醉酒當借口,不肯真心認錯。
「當然,你也可以不原諒他。」蕭老夫人平靜地道。「你可以要求離婚。但這是你想要的嗎?」
「我……」她茫然失措。
「緗綾,恨像一把雙面刃,在傷了別人的同時,另一面也會割傷自己。就算最後你決定要離婚,女乃女乃仍是要勸你,不要恨他,因為你越恨他,就表示你越放不下這份情感,越走不出這份傷痛。」
「女乃女乃……」她哽咽地投進她懷里。
「孩子……」她沉痛地撫著她的發,「我知道你苦,但事情都發生了,你氣他,或是自苦,都無能改變事實,倒不如坦然面對。再跟他談談好嗎?給項鵬和自己一個機會,也給若若擁有一個完整家庭的機會,女乃女乃只這麼請求你。」
「我……」
「之後,不管你怎麼決定,女乃女乃都支持。」
「可是他……」她抽噎地埋怨,「從那晚跑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蕭老夫人聞言莞爾,知道緗綾心里仍惦記著項鵬。
「他是害怕再傷害到你,才沒回家。他在公司,每天都有跟管家聯絡,知道你跟孩子的情況,連你到這里的事,他都知道。緗綾,讓我打電話給他吧,跟他談談。」
「女乃女乃……」她放聲大哭,許久之後,終于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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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老夫人帶著曾孫子外出,體貼地留給孫媳婦清靜的空間思考。偌大的華屋里,除了管家外,就只有緗綾。
她心神恍惚,知道項鵬隨時都會到。
要原諒他嗎?原諒了之後,兩人就可以回到從前嗎?
她無法確定,那幕記憶丈深刻了,不確定自己忘得掉。當他們床榻纏綿時,她會不會突然想起他跟Sandra做的事?她會反胃吐出來,還是有其他反應?她不知道,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