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鴻領悟到她的別有用心,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心情卻泛起漣漪。他知道自己對皚蓮有超過好感的心動,然而兩人相差七歲,又將是兄妹的關系,他不確定是否該逾越這條界限。
成了自然是好事,萬一像上回那樣……
逝去的舊夢滾滾涌來,連帶著將不堪回首的傷痛也帶來了。曾經付出的真心被那樣糟蹋,還有勇氣追求一回嗎?
但愛情不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在你還沒察覺之前,它已經攻城掠地,成了心的主宰。慕鴻苦澀地領悟到這點,有心借著時空淡化這份情愫,但皚蓮一點都不合作,總在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時,以一封封甜蜜的電子情書,一通通溫柔的長途電話擾亂他的心情。于是,相思如爬藤般東纏西繞,纏綿地爬滿他的身心。
七月,慕鴻來參加他父親蕭樺和白欣荷的婚禮。兩人以公證結婚完成終身大事,只辦了幾桌喜宴招待至親好友,沒有大肆宴客。婚宴後的隔天下午,新婚夫妻偕同一子一女搭機飛往倫敦。皚蓮是頭一次到歐洲,顯得十分興奮,一面翻閱旅游書,一面挨著慕鴻問長問短。
為了不打擾那對新婚夫妻,慕鴻只好認命地擔起解惑的任務,然而一路下來,他發現自己樂在其中。皚蓮的嬌聲細語安撫了旅程的疲憊,不論是陪她談天說笑,一塊欣賞電影或音樂,還是品嘗美食,都有種甜郁的快感。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眸中不時會對皚蓮流露出眷戀和溫柔,而皚蓮更是毫不顧忌地以迷戀的眼神回視他,欣荷注意到這點,擔上了心。
「皚蓮和慕鴻?」蕭樺對新婚妻子的疑慮挑高了眉,「就算他們對彼此有意又有什麼關系?還是你認為慕鴻配不上皚蓮?」
「當然不是。」欣荷低聲道,敏銳的眼光密切地注意著前方的兒女,「只是戀愛這種事情沒有說一定成的,要是不順利的話,我們怎麼辦?」
「欣荷,不要杞人憂天,這種事情本來就要順其自我們身為父母的,最好不要干涉太多。」
丈夫都這麼說了,欣荷只好暫時按捺下心頭的憂慮。要她不擔心是不可能。皚蓮是她的心頭肉,雖然慕鴻很優秀,但愛情這種事,跟談戀愛的對象是不是夠優秀沒有絕對的關聯。她嘴里不說,對兩人的發展其實憂心忡忡。
抵達倫敦後,他們在蕭家位于漢普斯德區的大宅住下。蕭家大宅佔地廣闊,主建築物的正面以古典的華麗壁柱裝飾,是二次大戰後興建的,距離現在也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除了裝飾繁復的英格蘭式花園外,還有座馬廄,由專人負責照料。管家普烈德先生出自英國最嚴謹的管家學校,為人風趣,毫無一般人對英國管家那種一板一眼的印象。他負責管理整棟宅邸的家務。其他成員還包括司機、園丁、馬夫、廚娘及兩名負責打掃的女僕。
「這附近原是一片林地,在倫敦大火後,為了重建城市而砍掉很多樹木,十八世紀時,富裕的倫敦人為了享受石南園新鮮的空氣和甜美的泉水而在此建立鄉間別墅,此地才成了著名的住宅區。」慕鴻為皚蓮介紹漢普斯德發跡的歷史。
「倫敦大火?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好奇地問。
他帶她到書房,從其中一面直抵天花板的書櫃里找到相關書籍。
「那是發生在一六六六年九月二日的事。凌晨兩點,倫敦發生了一場延燒至九月六日下午的大火,除了東北區未受波及外,城內各處都受火災的荼害,一萬三千兩百棟民宅及聖保羅大教堂和其他八十八個教堂都被燒毀。當時身居高官的英國作家丕普斯在他的《日記》一書里是這麼描述的︰‘劇烈的風把火推送往倫敦城內。由于長期的干旱,所有的東西,甚至連教堂的石材,都一觸即燃。」
皚蓮湊在他身邊研究書上的描述,她的英文一向不壞,見到書上引用丕普斯親眼目睹下的敘述,腦中忍不住幻想出一幕當時的場景。
「天色越暗,大火的紅光越醒目。街角、尖塔上、教堂、民宅,甚至倫敦市區的小山丘上遍燃血腥的火光……」
幸好這場大火僅有十二個人死亡,然而卻燒毀了大半的倫敦城,無數價值連城的藝術瑰寶毀失慘重。
「好可怕喔。」她不禁感嘆,方抬起頭,就對上慕鴻的凝視。
那雙深炯的眼眸里閃爍著火光,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兩人眼波交會的剎那奔放,燃起了有如倫敦大火一般的狂情愫。
她屏住呼吸,體內有種因期待而產生的刺激感,頰膚上隱約感覺到慕鴻灼熱的氣息,但就在她滿心以為一定會發生什麼事時,他卻轉開臉,將所有的火焰都帶走,令她錯愕地僵在原處。
「這一區街道的兩側都像鄉村別墅,家家都有美麗的花園,是個很適合散步的好地方。可惜,明天我就要投入繁忙的工作中,但不打緊,相信爸爸樂意帶白姨和你四處參觀。現在,容我失陪,我有通重要的電話得打。」他的聲音微微緊繃,有抹因壓抑而產生的喑啞。說完,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地踱離書房。
皚蓮站在原處,眼中有抹麻辣、酸楚的情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嘴唇緊緊抿著。
沒關系,她連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告訴自己沒有關系。
他不是完全沒感覺的,否則剛才不會用那種眼光看她,又突然轉開身。
時間,她需要的是時間,但如果到頭來時間給她的答案是心碎的絕望,她該如何自處?
淚水一下子洶涌到眼眶,她咬著下唇,個性里的不認輸讓她不甘願就這麼放棄。目光重新落在指尖壓到的文字上,模糊的視線捕捉著丕普斯的另一段文字︰「天色已暗,我們站立著,眼看火勢蔓延燒向橋的兩端,形成拱形火門,又在小山丘上燒成一里長的火弓,令人不禁抽噎哭泣。」
冰冷的寒顫自心底擴散,她可以想象那幅畫面,悲慘的情景比起她這時受到的打擊不知要可怕幾百倍。一道豪氣洶涌的熱流自冰冷的心境中怒沖而出,她晶黑的眼眸突地發散出一抹光彩。
既然倫敦城可以從火地獄般的廢墟景況下重新站起來,她也可以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何況她還未必會失戀,這根本是一場還沒開始的戀情,她怎麼可以被開場遇到的小小的挫折所打敗?
就算到時真的失戀又怎樣?不過就是心痛得想死掉,又確確切切地明白自己不可以死掉的那種生不如死的慘況嘛,比起倫敦大火時的活地獄還差得太多,她爬得起來的。
何況她有一整個暑假的時間,她就不信他真有那麼無情,完全攻不進他難以忖測的謎樣男子心。
下定決心後,皚蓮再度充滿生氣。
接下來的三天,蕭樺帶著她們母女四處觀光。皚蓮特別央求要以一天的時間細致地瀏覽漢普斯德當地的風景。
蕭樺也認為這點很必要,他就要帶欣荷橫渡英吉利海峽到歐洲大陸展開兩人真正的蜜月旅行,留在英國游學的皚蓮有必要對所住的地方多些了解。
他們沿著要道參觀各個景點。蕭樺對于富有歷史的建築物如數家珍,皚蓮很快就發現漢普斯德不僅風光美麗,同時也是人文薈萃的藝術之鄉。英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濟慈就住餅這里的一棟雙並的房子,原來是稱做「溫特沃茲館」,如今規劃成「濟慈館」。館內隨處可見濟慈的親筆手稿及個人用品,館外則有美麗的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