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撐約一拄香時間,承祀一個踉蹌,氣喘吁吁地跌入水中,那只熊仍不放過他。眼看他就要英年早逝地死在這只莫名其妙攻來的白熊手中,一枝翎箭咻地破空而來,強猛的勁力直貫進白熊巨大的頭顱,白熊淒厲地低吼,龐大的身軀往他這里壓下來,他趕忙一個翻身,往更深的湖里游去。
等他余悸猶存的從水面中浮出,在水花四散的迷茫視線中,捕捉到屹立在湖畔石頭上一身獵裝、恍若天神的俊美少年。
背對著陽光的頎長身影,看起來十分神氣,一只大弓隨意掛在手上,背後則有一袋翎箭。
英氣颯爽的漂亮眉眼揶揄地瞅向他,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只有無邪少年才會有的淘氣笑容。
承祀心里暗暗訝異,深山之中竟有這等高手,這個少年究竟是誰?
第二章
刀光燦起落下,一只熊掌俐落地和熊身份離,正在烤魚的承祀,在瞄到大熊腕部噴出的猩紅血液時,臉色騫然發白。
「你不覺得這麼做太殘忍了嗎?」他忍不住嚷道。
「殘忍?」著獵裝的少年杏眼一瞪,從鼻孔哼出他的不以為然,如冰玉撞擊般的清脆嗓音朝他數落著,「剛才它想將你生吞入月復時就不殘忍嗎?你將魚開膛剖肚來烤,怎麼又不覺得殘忍了?我不過是在它歸天之後,把它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掌烤來吃,又算是什麼殘忍了?」
承祀語塞。
自幼養尊處優,別說從來沒被人用這麼不敬的語氣頂撞過,連客氣一點的諫言都沒人敢在他面前說,如今卻被一個乳臭未干、領下無須、俊秀精靈的少年——偏偏又是他的救命恩人——用這種口氣教訓,他只能在一旁氣得干瞪眼。
「喂,別這麼不服氣。」少年睨他一眼,口氣仍是大剌剌的。「瞧,為了咱倆的一頓午膳,你一共抓了十條魚,全把它們上架烤了,而我不過是宰了只熊。熊有熊命,魚沒有魚命嗎?大家都是一條命。要論殘忍,今天你了殺了十條命,我不過是要了熊一條命,所以你比我更殘忍。」
少年就著湖水洗淨熊掌,趁著承祀發呆思考他的話時,將熊掌上了烤架,不慌不忙地從腰上系的一只皮囊里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罐子。
承祀不得不承認少年的話有理。熊有熊命,魚自然有魚命,若比殘忍,他的確比少年殘忍。況且死了的熊,是計較不了人對它的殘忍的,以前他又不是沒吃過熊掌,剛才那樣說真是假道學。
「我追大白有八天了。那家伙冬眠一醒來,就四處找東西吃,數名獵人因它受傷,一名老樵夫被它吃了去,附近村落的居民被它騷擾得日夜不安。我是看不慣它耀武揚威,才出來找它,沒想到這畜生狡猾得緊,懂得跟我捉迷藏,不過還是終于在這里逮到它了。」少年注視著烤架上滋滋作響的熊掌,對于掌上肥女敕的油脂流口水。他拔開先前拿出的罐子瓶蓋,將罐內呈金黃色澤的液體倒在熊掌上。
「那是什麼?」一陣濃郁的花香撲鼻而來,承祀頓覺口水直流。
「野蜂蜜。」少年沖著他一笑,唇紅齒白的笑容竟讓他有些失魂。「是熊最愛吃的一種食物,也是搭配熊掌最適合的佐料。我是看咱們有緣,才分你嘗嘗,可別再跟我說什麼殘不殘忍了。這世界是弱肉強食,不是被吃,就是吃掉對方,你當大白是吃素的嗎?」
承祀同意少年的話,可是……「照你這麼說,那些柔弱無依的人,不是注定受欺凌?」從洞庭一路到達四川西北,他見過不少孤弱的百姓遭到欺凌的淒苦,也曾忍不住出手管了一兩樁閑事,因而有所感慨。
「所以才需要我這種大俠啊!」少年伸手取了一尾烤好的魚來啃,邊含糊地道。美麗的容顏因為自信,煥發出陽光般耀眼的光彩,刺痛了承祀的眼。
「鋤奸扶弱乃我俠義中人當為的事。像剛才,我就救了你一命,一箭射中大白。」
「這……」承祀俊臉一紅,想到自己不但比少年年長許多,身材又比他高大健壯,居然為他所救,不禁汗顏起來。
看向少年秀氣的手掌,實在無法把他和挽弓射熊的勇士想在一塊。
「雖說是弱肉強食,但天地有正氣啊。違背天理的事,自然有人出面糾正。就像你抓魚來吃,你只抓夠你吃的魚,並沒有濫殺魚命,這就是一種遵行天理、不傷天和的方式。再說大白好了,若不是它性情殘暴,造成村民傷亡,我也不會想對付它。」
「你是說只要有違天理,不管對象是人是熊,你都會出面?」承祀疑惑地問道。
「嗯。」少年點了下頭,黑白分明的精靈眸光閃著一抹淘氣。「不過當然是以人為主。畢竟我是人嘛,總不能連一只小鳥多啄了一條蟲這種閑事也管吧?」
承祀被他逗笑,覺得他說得有趣。
「小兄弟,沒想到岷山上會有你這樣杰出的人物。我在這待了半年,怎沒遇上你?」
「這麼說,你的確是外地人嘍?」少年靈黠的眼眸閃過一抹深思。他將熊掌分成兩半,一半給了承祀。「嘗嘗看,保證你口頰留香,意猶未盡。」
「謝謝。」
「其實就像這些熊掌,有四只,我只烤一只來吃,因為一只就夠我們吃了,剩下的三只我還可以拿回去孝敬爹娘,分其他人吃呢。這樣就適可而止,不暴殄天物了。山上資源豐富,夠每個住在山里的居民利用,大家都是抱著惜物的虔誠心態來對待,否則一陣濫殺,再多的獵物也會被滅盡,到時候岷山上除了樹木外,不是什麼都沒了嗎?」
「小兄弟,你說得沒錯,在下受教了。當真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承祀爽朗地大笑,心情因為和少年的這番對談而開朗許多,心里對少年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過獎了。」少年有模有樣地抱起拳,歪了歪頸子,斜睞向他。「尊駕看起來不像山野中人,不知仙鄉何處?」
苞少年直來直往半天,乍听到他文謅謅的問話,承祀顯得有些不習慣。他微扯嘴角。
「在下君承祀,小兄弟……」
「哎,別再喊我小兄弟了,我叫作……」少年圓潤的紅唇張了張,沒往下道。
「你叫作?」承祀學他先前那樣歪了歪頸子,濃黑的臥蠶眉微微挑高,漂亮的大眼淘氣地連眨了好幾下,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教少年屏住呼吸。
少年先前沒注意到承祀原來是個那麼好看的男人。
少年懊惱地承認,對承祀剛才被白熊攻擊得無力招架的狼狽樣,以及後來那副溫吞吞的窮酸樣,著實有些瞧不起。盡避隱約知道他是個不難看的人,卻始終沒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他略顯倨傲的漂亮眉眼間,有種安然自若的氣質,顯示出他是個習慣應付各種難題的人。而從那對不容人拒絕的堅毅眸光里,不難看出他同時也是個慣于發號施令的人,所以當四眼交會之際,少年知道除非承祀願意放過他,否則甭想自行轉移視線了。
看來,只里乖地接受他的要求。
「我叫趙珊。」少年呼吸不穩地回答,粉頰泛起一抹動人的紅暈。
「山林的山?」承祀瞅著他問。
「對。」少年松了口氣,就將錯就錯吧。他將滾燙的熱臉埋在半只熊掌間,畢竟男人叫「珊」是有點奇怪。
「嗯,的確好吃。滑膩順口。」承祀咬嚼著熊掌贊道。
「你喜歡?」少年抬起頭,給了他一個孩子氣的可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