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意少爺派人送我們來的。」老況邊收拾東西邊回道。
如意!
承祀在心里申吟。
奔雷鐵定是將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後天行再告訴如意,于是如意自作主張地要老況跟來。
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來伸手、飯來張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爺了,如意干嘛要老況不遠千里地趕來服侍他?
老況都已六十好幾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啊。
「老況,你不該來的。」
「少爺,你別怪如意少爺,是我一听說你一個人在岷山沒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爺派人送我來的。」只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況便知道他在想什麼。
「老況,你干嘛有福不享呢?家里有兒孫服侍,跑到這種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爺都說是受苦了,老況能不來嗎?」老況愁苦著臉道。「從少爺離家後,我這把老骨頭整日惦念著,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好不容易從如意少爺那里知道你的訊息,還不眼巴巴地趕來嗎?」
「老況……」承祀一臉無奈,拿他沒辦法。就算現在他提刀來趕老況,老況也絕不會走。
老況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過餐盒,攙扶住老況。
「老況,你住哪里?」
「那邊林子再進去。」
承祀的濃眉再度緊蹙,那不就是他一個月前听見乒乒乓乓聲響的來源嗎?
他曾經好奇地跑去一看,發現有人在林子里蓋房子,當時還很訝異呢,沒想到……
仿佛聞到一股陰謀的氣味,令承祀不舒服起來。
可是老況佝僂的身影,讓他無法狠下心不理會。矛盾的心情,終究在老況蹣跚的身影牽系下,呈現一面倒的結果。
承祀幾個大步便趕上老況,扶著他往林間的一條小徑走去。
大概走了約有千步距離,一座光鮮亮麗的宅院呈現在他眼前。
氣派的朱漆門不推自開,里頭跑出一雙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當場。
老況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全家一起來的。那雙少年男女便是老況的孫子況熙和孫女況麗。
「少爺……」兩人都顯得很激動,天真可愛的況麗甚至興奮得伸手拉住他。
「少爺,進來吧。」
承祀攏緊眉,惱火地瞪進老況清朗的眼里。
他們這是做什麼?
造一間華屋把他囚籠起來嗎?
「不了,老況。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況突然抓緊他的手,一雙老眼霎時被一股沉郁的悲傷籠罩。他哽咽道︰「少爺嫌老況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嗎?可老況還有兒子、孫子可以服侍少爺啊。」
「老況,你別這樣。」承祀語氣無奈。「你還是帶他們回去吧,我不需人服侍。」
「不,老況要跟著少爺,不管少爺說什麼。」他亦十分固執。
「老況,如果你一定要留在這里我不反對,但別想要我跟你一塊留下來。」
「少爺不喜歡這里沒關系,反正少爺走到哪,老況便跟到哪服侍。」老況破涕為笑,一臉喜孜孜。
瞪住老況刻劃著皺紋的眼楮,干癟的身軀,承祀無法想像老況跟他窩在樹屋的情景,尤其又將屆臨寒冬,風燭殘年的老況怎麼捱得過?
正當他的良心飽受煎熬時,一陣冷風襲來,在老況單薄的身軀打漩,他看到老況機伶伶地打顫起來。
況麗立刻擁住祖父,嬌嗔埋怨著,「爺爺,清早要您多穿件衣服,您說什麼都不肯。這里可不是洞庭,您也不再是年輕小伙子了,萬一著了涼,咱們還得背您到縣城找大夫呢!」
這番話像利刃般插進承祀猝不及防的胸口。
從小承老況照料的畫面在腦海里卷掠而來,他心頭一陣激動。
他知道老況倔起來時有多固執,如果他一意孤行,只有累著老況。罷了,反正就快過冬了,他原本也打算另找地方避寒的,住在這里無妨,等到春暖花開,再來打算吧。
于是承祀留了下來,一住就是一個冬天。
好不容易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落盡,連綿的春雨卻困住他,而為風濕疼得全身無力的老況,也絆住了他想離開的腳步。他實在放心不下老況的病軀,可又不耐煩困坐愁城,這才趁著天氣晴朗,出來透氣。
奔雷可好了!
老況一家來了之後,奔雷就返回洞庭。難為他守候了他半年,兩人原是敵對的狀態,若不是天行的命令,奔雷大概不會想理他吧。
這個想法令承祀不樂意了起來。老實說,他寧願跟在他身邊的人是奔雷,也比老況那一家子好。
至少奔雷不會讓他有拘束感,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但老況一家人卻像無形的繩索綁住了他的腳。
尤其是麗兒,成天跟著他,快把他煩死了!
少女情懷總是詩,他約略捉模到況麗的心思,可他只把她視為晚輩。那是當然的,她老爸況民幾乎算得上從小苞他一起長大的,盡避況民足足大了他七歲。
反正,他對十三歲的小況麗興不起一絲男女之情。事實上,他目前對任何女人都沒興趣。
騙誰啊?
承祀的心房刺痛了一下。
腦子里盤踞的婉約身影提醒他,他並不是完全的無動于衷,而是這份感情不被世俗所接受,不倫得連對自己承認都覺得羞愧。
突如其來的一陣煩躁,令承祀想跳進湖水里冷靜自己。他撥開擋路的半人高雜草,走向離瀑布較遠的湖畔。蹲伸手進湖水,一剎那的冰寒澈骨的感覺讓他全身一震。
冰的好!
他掬起水往臉上潑,冰冷的水溫似乎安撫了心頭的煩躁。
深深呼吸著早春的濕冷空氣,承祀整個人神清氣爽了起來,直到此刻才覺得肚子有點餓。看向半掩在雲霧中,快到中天的一輪金陽,已是近午時分了。
湖里的游魚眾多,不乏肥女敕的令人想大快朵頤的魚種。承祀決定為自己捉幾尾活魚,當作是午膳。
他月兌上的錦袍和鞋襪,走下湖水,冷冽的寒氣自腳底往上冒,他連忙運功遍行全身,不一會兒便氣血暢通,身體暖和起來。
承祀像個頑童般和湖里的魚兒捉迷藏,倒楣被他捉到的,就只有成為今天的午餐了。
一條條的鮮魚被他扔到岸上,算算有五條,夠他吃的了。于是他放棄捉魚,悠然地游起泳來,直到月復中的餓蟲再抗議,他才上岸準備了枯樹枝,找了幾塊大石頭,將湖邊一塊區域的雜草拔干淨,開始升火烤魚。
他將魚剖月復清洗干淨,串上竹簽,放在烤架上,一切都是這麼完美,只除了空氣中有股很刺鼻的腥羶味。
突然間,地面上出現的朦朧黑影激起了他的危險意識,一陣寒意自還滴著水的發梢電傳到腳尖,他直覺地彈跳起身,眼角余光捕捉到黑影正面的瞬間,但覺得背脊發涼,心跳急促加快了起來。
他告訴自己要冷靜。面對著張牙朝他咆哮,利爪在陽光反射下泛出冷厲光芒、有一個半人高的白色巨熊,他只能不斷地往後退,連彎身拔出腳踝上系的匕首都覺得有心無力。
白熊朝承祀步步相逼,不時發出狂吼,張開的狺狺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齒,令他頭皮發麻。
它到底想干嘛?
如果只是要魚,湖里還有很多啊,要不然地上的也可以給它。
承祀這時真羨慕所謂的會獸語的奇人,如果他也懂獸語的話,就曉得這只熊到底在吠個什麼,該不會是想吃他吧?
這是承祀頭一次和熊面面相覷,他一點也不敢小看這只熊的本事,尤其又是在他空手時……正這麼想之際,熊大概覺得玩夠了,突然朝他沖撞過來,他連忙扭身避開。可這熊雖然體形龐大,身手卻十分靈活,一把利爪像帶著倒勾的鐵掌猛襲向他,他只得狼狽躲開,而趁勢揮打在熊身的幾掌,像打到鐵板似的,震得他手掌酸痛,白熊卻一點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