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好美。」桂兒嬌笑地贊美她,嫣然頰上的暈紅反映在銅鏡里有著一雙描黛媚眼、柔滑如脂的肌膚渲染兩團紅霞的姣好臉蛋上。
那真的是她嗎?︰
嫣然睜大眼,難以相信。
鏡里雲鬢霧髻、膚光似雪的美麗佳人真的是她嗎?
綾羅綢緞所堆砌出來的風神高雅儀態,炫惑了嫣然的眼楮,她覺得鏡里的人好陌生,像她又不像她。
除卻那層華衣後,她還是自己嗎?嫣然陷人困惑的情緒中,直到桂兒從廚房工作的華嫂手中接過新鮮的鮑魚粥,肚子咕嚕作響的嫣然才回過神來。
鮮美的滋味是許久未曾嘗過的,嫣然那刻真有感激涕零的沖動,同時也有些不安。獨享這美好的滋味,不能跟舅舅、舅媽和表哥一起分亭,她是不是過分了些?
可是,真的很好吃,要是……要是能求得主人的允許,帶一點回去舅舅家就好了。
咦,舅舅呢?
他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里吧?
惶恐的情緒在嫣然心里流竄,勉強露出笑臉感謝桂兒的服侍,桂兒受寵若驚地搖手,嫣然笑了笑,不再勉強她接受自己的謝意,只溫和地開口問她舅舅的事,桂兒仍是搖頭,忙著準備香片茶給她漱口,又擰了條溫熱的毛巾替她拭臉。
好像回到了從前倍受寵愛的小姐生涯。
嫣然不明白此間的主人為什麼對她這麼好,狐疑之際,想起舅舅前天晚上對她說的話。
舅舅說她有個未婚夫,這消息令她震驚,難怪舅舅一直拒絕求親的人。舅舅還說她未婚夫叫君天行,她頸間懸掛的那塊「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玉癿,就是夫家給的信物。舅舅懷疑九江府的君大爺就是君天行,所以要她一起進城。
敝不得舅舅會同意姚小聰的餿主意,害她誤會了舅舅,以為舅舅要出賣她。嫣然想起這事便羞愧得無地自容。她實在太不該了,舅舅是這麼疼惜她,怎麼可以誤會舅舅!
所以,昨天一早她就跟著舅舅和姚大伯進城里。她揣著要送到彩繡坊寄賣的繡品,沒想到在路上見到兩名孩童遇險,想也不想便跑去救人,倒楣地被布匹砸到腳,腳踝上捆了一處像棕子般的包裹,膝蓋也被小心糊上藥膏。
但那是之後的事,在大夫替她上藥之前,她疼得心都要翻轉出來的身體,一直都是待在一副健實溫暖的懷抱里。憶及那副胸膛的主人,嫣然的臉再度紅成熟透的柿子般。
長大之後,連舅舅都沒這樣抱過她,她卻讓一名英挺的男子如此對她。而那名英挺的男子,還是她一直悄悄藏在心房,有過一面之雅的俊鮑子。
他……哎呀,好羞。可是又不能不繼續想下去啊。
他把她抱到這里來。
先是一團混亂中安撫兩名嚇壞的孩童,然後以冰冷得讓人從腳寒到頭的聲音對闖禍的伙計說話,嚇得他連滾帶爬地沖進店里把掌櫃拉出來。那人對店掌櫃仍沒什麼禮貌,她還記得他當時冷峻嚴厲的表情,比周老師罰學生時還要凶。不知道他跟店掌櫃是怎麼說的,只交代幾句即有人趕了輛馬車過來,然後不理會在一旁想接過她的舅舅,也不管一名跑過來摟住兩名孩童哭叫的貴婦人,他將她抱上馬車,把所有的混亂留給店掌櫃。
稍後,在兩人獨處密閉馬車的短暫時間里,她痛得暈過去。但在要暈未暈之際,仿佛听見他淳厚好听的聲音以一種哄嬰孩的溫柔旋律在她耳畔咕噥,厚實溫暖的大手在她背部撫揉,某種熟悉感自遙遠的記憶處升起,她奇異地感到安全。
直到大夫替她醫治,她被腳踝上的椎心之疼痛醒,睜開彌漫著淚霧的眼楮,看到他擰著嚇人的一字眉,冒火的眼光緊盯向耆艾的老大夫放在她足踝上的手,害得老大夫邊抖著手邊冒冷汗地替她接骨治療,起身時還不敢看他,僵直背交代她的傷勢無恙,休息大半個月即可,他擰緊的眉才舒緩,唇部緊抿的嚴厲線條跟著松懈。
等到那雙幽深如井、漆亮如夜星的眼眸轉向她,內在的溫柔使得他的眼散發著能迷醉人的溫暖光芒,他試著想投給她一個笑容,但那兩片泛白的美麗嘴唇只是抖了抖,扭曲的笑容刺痛了嫣然的心,眼淚突兀地充盈著她的眼,他立刻趨前以結實的雙臂擁住她,輕聲在她耳畔哄慰。
「沒事了……」他一再重復,灼熱的鼻息吹拂得她的皮膚發燙,鼻端聞到他夾帶男人氣息的溫暖味道,心被薰暖迷醉。
不知過了多久,嫣然感覺到他灼熱的唇在她額際輕觸了一下,她羞得不敢睜開眼。他以為她睡著了,將她輕放在床上,交代侍女照應她,才悄悄離開。
後來,服過藥的她果真陷人昏沉,直到舅舅來才勉強打起精神,對舅舅的話卻听了個迷迷糊糊,害她到現在仍搞不清楚狀況。
他到底是誰?為什麼留她在這里?這棟華麗的住宅是屬于他的嗎?舅舅為什麼這樣放心由他來照顧她?
種種問題,困繞著她單純的小腦袋,她終于忍不住向桂兒探問此間主人的身分。
「小姐不認識君大爺?」桂兒顯然比她還要震驚。
原來他就是……
頰生芙蓉,嫣然伸手捂住火紅的臉頰,羞啊。
他……他知道她是誰嗎?是因為曉得她是他的未婚妻才這樣溫柔待她?還是他對每位落難女子一律熱心地伸手相助?
澀澀的感覺突攫心房,很快卻釋然了。就算是那樣又怎樣?他只是心地特別好而已。她寧願相信他是因為她是他未婚妻的關系,才對她特別。這也解釋了舅舅將她安心留在這里的原因。
而且就算他先前不知道,事後舅舅定告訴他了。難怪他會以溫柔呵寵的眼光看她,盡避今早到現在還沒來探視過她(一定是因為他忙的緣故),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是關心她的,畢竟——她是他的未婚妻嘛。
是這樣嗎?
心情反反覆覆,乍憂還喜,但總歸是甜多酸少,直到午膳前來探望她的華貴少婦︰她認出是昨天摟著兩個孩子,在他們身後哭叫的貴婦——熱絡地一把摟住她,盈滿激動的淚水撲簌簌往她身上落,蠕動不休的小嘴夾雜著感激的贊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大串,嫣然困惑茫然的眼瞳漸漸轉為震驚,繼而被破碎、哀痛的情緒所取代,但很快隱藏在強顏歡笑下,教人看不出她心里的失落。
那位夫人是怎麼說的?
嫣然意興闌珊的回想,心房漲著奇怪的酸楚。
「嫣然妹妹,我可以這麼叫你嗎?天行都告訴我了。禮紅、禮綸的命全都是你救的,要大姊怎麼報答你?好妹妹,大姊不曉得該怎麼說,總之,孩子們和我都欠你一次。」說完,她以寬大的袍袖拭淚,那雙尊貴美麗的眼楮氤氳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她當時听得一頭霧水,只張嘴惶恐地喊了聲︰「夫人……」
斌婦人掩嘴咯咯笑地打斷她的話,笑得眯眯的眼楮里眨著親愛,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都是一家人,這麼客氣干嘛?喊我大姊就行了。」
大姊?
她張大眼楮,不知所措。一小縷不受歡迎的思緒漸漸佔據她的心,她該不會是君天行的……不,怎麼可能?他是她的未婚夫啊,婚事十六年前就訂下來了,難道……天哪!她仿佛听見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斌婦人完全不明白她從胸臆間直漲到眼睫處的酸楚,只納悶她粉紅的曼頰怎麼會突然失去血色,掌中的溫度為何會驟然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