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伙計痛呼一聲,從地面跳了起來,仍甩不月兌緊咬住大腿的可惡土狗,反而失去平衡,肩頭扛的五匹布分從不同的方向往上拋落,離他只有兩步遠的禮紅、禮綸姊弟倒楣地分到兩匹布。
和舅舅進城,想順道往彩繡坊寄賣繡品的宋嫣然看到這一幕,不及思索地拋下手中的包裹,撲向前方的兩名孩童,以身體護住呆住的孩子。膝蓋在石板路上狠狠撞擊,還不及呼痛,厚重的布匹便往身上襲來,其中一匹布敲在她的腿筋上,痛得她幾乎失去意識。
奔出彩繡坊,往前尋找一雙外甥的君天行,剛好目睹到這一幕。他沖上前查看究竟,眼尖地發現一團混亂中的兩名孩童。揮開礙事的布匹,將護住兩個孩子的女郎抱入懷中檢視,青布包頭的秀發因這場意外而散亂下來,天行扶住她的頭,精睿的眼光在捕捉到那張似曾相識的清雅麗容時驚愕地瞪大。
盈盈眼眸中含著兩泡痛苦淚水、忍痛忍到將形狀美好的下唇咬得粉白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渴望見到的宋嫣然。
在如許的睽隔之後,再一次的不期而遇,她比他記憶中更加美麗,痛苦的表情宛如數萬枝細針般穿透他的心,他顫抖著手撫模她柔亮的發瀑,心為之悸動。
靶受到環住她身體的男子溫暖,嫣然羞赧地強忍劇痛,集中注意力想看清楚抱著她的男人。
當視線觸及和埋藏在心田深處的俊容相疊的男人臉孔時,嫣然訝然地瞪大眼,復又迷失在他充滿呵憐、心疼的灼熱眸光下。目眩眩,眼花花,沉寂已久的心弦被驀然挑動,麻熱的情潮竄遍全身,眼里起霧,心境卻出奇的平靜安適,腿上的疼痛似乎消減了許多。她釋然笑開顏,漣漪般擴散在如春日芙蓉的臉龐,雙眸深處凝結的淚滴,是去日無怨、今生無悔的痴迷。
靶覺到心被什麼擊中了,君天行震動不已。
緊閉的心扉又一次被推開,而這次他無心也無力再將心門鎖上。
***
「君大爺。」
在老姚伯佷陪同下,跟著君天行進人華麗大廳的顏榮,仍一心記掛著外甥女的傷勢。
君天行吩咐管家安置他們後,將宋嫣然抱進內室,身後還跟著應診而至的大夫,忙了大半天,君天行才施施然現身,端坐在主人之位接待他們。
從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威稜俊容上,瞧不出任何情緒。姚小聰不安地在座位上欠身,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成為君大爺座上客的一天。事情的進展比他預料的來得順利,帶著伯父在客棧里等待的他,哪知道和村長去彩繡坊寄售繡品的嫣然居然會適逢其會地救了君大爺的一雙外甥,實在是天助他們也。
「君大爺,我外甥女的傷勢……」壓抑不住心中的憂慮,顏榮迫不及待想知道外甥女的狀況。
「您是嫣然的舅舅吧。」眼前的這位長者,給天行十分良好的印象。厚樸古拙的面容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憂愁,刻劃了皺紋的眼角,露出對人事滄桑的洞悉。盡避衣飾樸實,做一般農夫打扮,卻有種端靜沉穩的氣質,跟尋常質樸的農人有些不同。君天行深深看進顏榮眼里,或許這正是屬下一直找不到嫣然下落的原因,顏榮絕非一般的佃農,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佃農。
外甥女的名字被他這麼自自然然地掛在嘴邊,令顏榮心生警覺。他凝神打量君天行,從他清朗的眉目間流露出的氣勢,知道他是個慣于發號施令的人。他是個相當英俊的年輕人,飽滿的前庭,瘦削的臉頰,方正的下顎,加上濃密有致的臥蠶眉下那雙深炯清澈的眼眸,在在顯示出他的出身不凡,教養良好。
這樣的男人,才足以匹配得上他呵寵愛護的嫣然,就不知道他對當年兩家父母所訂下的婚事,是否有足夠的誠意實現。
嫣然如今只是個身世寒磣的小村姑,而宋家的家況又已今非昔比。
顏榮愀然地緊攏眉,嚴肅地點頭,算是回應他之前的問題。
天行得到他的回應,微扯唇角道︰「大夫已經診斷過了,嫣然傷到右腳筋脈,暫時不宜移動,得休息大半個月。」
「她現在……」
「大夫替她敷了藥,開了寧神的藥方,服侍她睡下了。」
「我可以看看她嗎?」
「自然,我立刻帶舅舅去看。」憶及嫣然自始至終都沒改變的樂觀笑容,天行打心里對顏榮產生誠摯的感激。若不是他善待嫣然,可憐的嫣然不曉得會變成怎樣。情不自禁地讓唇邊噙著的溫和笑意向老人家擴散開來。
他親蔫的稱呼不但讓顏榮受寵若驚,也讓一旁的姚小聰下巴險些掉下來。心里狐疑著村長和君大爺之間的關系,正想好好琢磨這層關系是否和美麗的嫣然小姐有所關聯時,見君大爺起身邀請村長,而村長也有跟他離開的意思,小聰不禁情急起來,他可不能讓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從眼下溜過,忙咳了一聲。
顏榮機警地看向小聰,接到他急使過來的眼色,腳步遲疑。
這些微的變化,自然逃不過天行的眼光,他詢問地看向顏榮。
「君大爺,嫣兒的事可以等一下,我們此次進城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請君大爺幫忙。」
「哦?」天行坐回榻上,以眼神示意顏榮往下道。
顏榮雖身為村長,卻不是個善于言詞的人,看了小聰一眼後,對天行道︰「姚小扮是我同村這位姚大哥的佷子,這件事他最清楚,君大爺不妨問他。」
君天行將眼光擲向小聰。
「小的……姚小聰。」被大人物的眼光掃到,小聰頓時結結巴巴。
「我知道。」天行懶洋洋回答。他在客棧見過小聰幾次,他招呼客人的機伶模樣令人印象深刻,何況他向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小聰對大老板居然記得他,不禁喜上眉梢,膽氣一壯,慷慨激昂地說了起來。
「小聰是為景星村的村民請命而來。咱們村里的大部分村民都是宋家以前的佃農,宋家自宋老爺過世後,大權就落在宋老夫人手中,她濫用她娘家的人,像現在管咱們村里佃租的執事杜亮就是宋老夫人的堂弟。那家伙向來不管佃農死活,只顧著中飽私囊,死要錢,可不管佃農們日子是否過得下去。咱們這些苦哈哈的佃農,雖然曾鼓起勇氣向宋志杰揭發他的事,可宋老夫人護短,杜亮反而變本加厲地欺負咱們。他佔著宋家在甘棠湖畔的別業稱王,吸佃農的血,卻把這些血汗錢收進自己的口袋,宋家之所以會敗成這樣子,杜亮也要負一部分的責任。」
天行眉目一沉,宋家在甘棠湖畔的產業他是最近才收購的,由于這陣子忙著開拓南昌的事業,挪不出人手來處理,暫且放任不管,才會錯過早些尋到嫣然的時機。只是他料不到還留著一個禍害佔他便宜,連宋伯父甘棠湖畔的別業也任人糟蹋。
「小聰,你們來見我就是為了揭發杜亮?」他挑眉詢問,看出小聰並不是那種甘于平淡的升斗小民。
「當然還有順便將村中佃農日子過不下去的苦狀陳情給君大爺知道。」小聰露出討好的笑,如果再順便讓君大爺對他有好印象就更好了,只要能逮到機會接近君大爺,他將來還怕沒前程嗎?
君天行深深看小聰一眼,對他的機伶投以莫測高深的神秘笑容。
「小聰是認為君大爺不會坐視手底下的人吃苦。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大伙兒都餓得沒飯吃,誰有力氣為君大爺的田耕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