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件事……熱氣不斷自皮膚內層住外冒,嫣然頭暈目眩起來。多羞人啊,盡避是為了幫助村民,她仍然無法接受舅舅的決定。
為什麼要這麼做?向來疼愛她的舅舅,竟然這樣出賣她?嫣然無措了。
夕陽迅速往下沉,天地籠上一層暮色,黑夜來臨。
***
伸手扶出大姊,那張呶呶不休的小嘴仍沒有停下來的征兆,君天行當場有拂袖離開的沖動。
從她三天前來訪便嘮叨個沒完,到往九江府最熱鬧的仕女購物商店街一路上,她仍講個不停,君天行實在怪不得向來好脾氣的三弟如意會受不了大姊的氣焰,將她送來九江給他。他甚至猜測姊夫鎮國將軍李達仁,是不是因為受不了大姊的嘮叨,才自動請纓去對付寇邊的瓦剌軍。
老天爺,她還要重復幾回?
從三弟媳唐灩如何不尊重她,到他放棄君家繼承人的位置,窩到九江這種地方,害得父親日夜掛念,她都可以照一天三餐念給他听。他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實在是出乎一干手下的意料。
大姊真是被寵壞了。
君天行放開大姊柔女敕的玉手,改而從馬車上抱出一對外甥。也不想想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兒,不能仗著父親寵愛她,就回娘家作威作福啊。
人家唐灩才剛懷了身孕,害喜害得厲害,哪有心情、體力應酬她。況且她還嫌東嫌西,一逕拿京里的繁華相比,他若是唐灩,早將那張嘴縫起來,把她打包送上馬車趕回京城去了!
咦?怎麼安靜下來了?
耳根子突如其來的清靜,倒讓天行感到不習慣。定神一瞧,發現大姊在侍女扶持下,走進他名下產業之一的彩繡坊。負責彩繡坊生意的巧姊兒,堆著一臉的笑熱絡地將她迎進店里去。
天行恍然大悟。
在外人面前,大姊總是端出溫柔賢淑的官夫人派頭,尤其是在逛街購物時,一張小嘴方會稍事歇息,改用那雙不說話時才能顯現出風情萬千魅力的眼楮替代。
他一手各牽一名孩童。
李禮紅今年十歲,小她三歲的男童則是弟弟李禮綸。比起他們的母親來,君天行寧願伺候這兩名小祖宗。
鎮國將軍夫人君明珠,一踏進店里,眼光不由自主地停在牆上的一幅繡畫,難以移開。
從技巧、用色、構圖方面來看,都顯示出繡畫人的不凡功力,但君明珠同一般人一樣,並非被繡畫技巧所吸引,而是被那幀如真實圖像縮影畫面里的皎若朝霞般明媚、笑容可愛的少女給迷住。
栩栩如生,有著清純甜美笑容和一雙顧盼生妍美目的可愛女孩,仰著優美的側臉嬌笑地抱住一頭黑色的駿馬,偎依向它。一雙美麗的蓮足赤果在青綠的草地,從線條飛揚的裙裾,和自然起伏的草浪,仿佛可以感覺到風在流動。
這是幅很動人的畫。
動人處不在于美麗的圖面,而是少女靈動眼眸煥發出的快樂滿足,仿佛只要能擁住那匹馬,便是最大的幸福。就是那份幾乎要從圖面上滿溢出來的幸福,讓人忍不住胸臆間跟著漲滿暖意。
君明珠蠕動櫻唇,想開口問巧姊兒這幅繡畫的出處。小嘴微張,正要說話時,卻被身後情緒激動的男聲粗魯地捷足先登。
「這幅繡畫打哪兒來的?」
大老板難得光臨,還紆尊降貴地開口詢問,巧姊兒趕忙堆滿笑臉回答︰「是咱們九江府最出色的刺繡高手宋姑娘繡的。」
見老板眼光失神地瞅著畫中人不放,嚴峻的臉色竟然柔和起來,巧姊兒放大膽繼續道︰「這幅繡畫是嫣然姑娘十四歲時繡的,若不是為了替她將出嫁的表姊添妝,嫣然姑娘可舍不得賣這幅呢。我是好說歹說才讓她……」
是她!
掩不住心中的欣喜,以及一絲的懊惱,天行激動地瞅著畫里笑語嫣然的絕色少女。
他居然在五年前和自己亟欲找尋的人兒失之交臂!
原以為已經忘了的,卻在重見到那張快樂容顏而從記憶深處躍現。她的笑顏曾困擾他許多夜晚,為了遺忘她,他夜夜笙歌以麻醉自己,沒料到她本該屬于他的,沒理由忘記。
他懊悔當時沒問她名姓,否則不會直到現在才尋到她。可知他為她眾里尋覓千百度,可知他為她牽腸掛肚到今年,可知他有多想望她、掛念她嗎?
而她,一直在他觸手可及之處,他卻傻得不能及時伸手把握。
「嫣然倒是個挺雅的名字,畫中人是……」君明珠睇了一眼弟弟怪異的神情,向巧姊兒打探。
「就是嫣然姑娘本人啊。」巧姊兒沒發現老板的不對勁,向君明珠送了個意味曖昧的眼色,神秘兮兮地往下道︰「嫣然的名字可真特別,就像她的笑那般甜那般美。不少夫人、小姐看了這幅繡畫都移不開眼光,央著要買她其他的繡作,還要嫣然為她們繡畫呢。還有一些太太們,看上嫣然飽滿、有福氣的臉型,說她是大富大貴的相,遣了媒婆往她家說親去……」
「她嫁人了?」君天行如受重擊。
「才沒呢。」巧姊兒道。「顏家大門都快被九江府里的媒婆給踩平了,她舅舅硬是不肯點頭。唉,嫣然姑娘都十八了,可不能再這樣蹉跎下去。」
一抹驚悅的情緒流竄在天行的血脈里。
一定是她。名字同為嫣然,又姓宋,還有個姓顏的舅舅,不會錯的。
「她住在哪?」君天行一把揪住巧姊兒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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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你做什麼?」君明珠拉住弟弟的袖子制止他的失禮。
「大姊,別管我,我一定要找到她。」
「天行……」
「告訴我,她在哪?」管不了滿屋子顧客詫異的眼光,天行只想知道心上人的下落。
「南門外的景星村……」受不住老板殺人似的眼光逼迫,巧姊兒顫抖地回答。
「天行,你干嘛?」見弟弟急著往外跑,明珠捉住他的手。
「我要去找她。」
「沒頭沒腦地跑去找人家姑娘,把我和禮紅、禮綸放著不管……咦,禮紅和禮綸呢?」看不到一雙兒女,明珠驚得花容失色。
天行心里自責,剛才他全神放在那幅繡畫上,連牽在手中的禮紅、禮綸什麼時候跟他失散都沒注意到,他怎會這麼沒有警覺性?這不該是他會做的事!
「禮紅,禮綸……」明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伸長脖子四處搜尋,天行邊安慰她,邊吩咐巧姊兒挪出人手幫忙尋找,翻遍了彩繡坊仍見不到這雙姊弟的蹤影,他將明珠交由巧姊兒照顧,飛身奔出店外。
***
趁著母親和舅舅不注意,禮紅攜著弟弟溜出彩繡坊,沿途上躲躲閃閃,來到街口的布店前。
姊弟倆的目標,當然不是布店啦,而是離彩繡坊有兩條街的廟口鬧區。那里有吸引禮紅的賣畫糖攤子,還有禮綸愛吃的冰糖葫蘆。
站在伙計來來回回忙著卸貨的布店前,禮紅拿不定主意該走哪個方向。四邊的街道全長得差不多,她睜著圓滾滾的烏睥,努力想從販賣不同商品的店家尋找出與她腦中記憶吻合的正確方向。
「我記得要往左邊走喔。」禮綸仰起的小臉滿是篤定,禮紅不禁遲疑了。她記得要往右邊走,可是禮綸好像很確定是左邊。到底是左邊還是右邊?
禮紅左顧右盼,無法決定。禮綸干脆蹲,掏出懷里的糕餅,喂食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小土狗。
一名孔武有力的布店伙計,走向滿載布匹的驢車,扛起五匹布,回程時發現小土狗礙著他前方的路,粗魯地蹋了狗一記。土狗吃痛狂性大發起來,汪汪叫地撲向他大腿,張嘴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