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現在到底在哪里?」霍戎冷聲打斷他。
許牛的行為雖然讓人鄙夷,但也不能說全是他錯,自私之心人人皆有,他後續仍會留意龐琤的狀況,代表他還是有些良心。既然許牛與凶案無關,當年的遺棄他也懶得追究,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龐琤,將她帶回去交差。
「我有點忘記那個姓了,滿少見的復姓……」許牛苦思,書念得少,不常見的姓氏就記不怎麼牢。「那一戶是我們鄰村的有錢人,那女孩本來叫小草,後來改了個怪名字,也是什麼草的……」
霍戎心一凜,那些話凝聚心頭成了個漩渦,轉得他腦中一片空白。
他曾听她提過小名叫小草,她住的村子就在許牛故鄉的鄰村,家里也是有錢人,茱萸更是草木的一種……
別那麼巧,千萬別那麼巧。他在心中不住默禱,背脊冒出冷汗。
「端木……茱萸嗎?」他從不知道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名字有這麼困難。
他的祈禱無效,許牛的拍手喜喊粉碎了他的冀望。
「是啦,就是這個怪名字──端木茱萸!」
第4章
自他離開,茱萸只是麻木地過日子。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受到那麼大的影響。
一如平常的生活,一如平常的人事物,唯一改變的只是那個來了又走的過客,如此而已,卻整個感覺都不一樣了。
笑,笑不進心底,寧和人心的淡泊也不再讓她戚到平靜,她想的是和他愉悅談笑的開心時光,想的是為他掌燈將他容貌烙進眼中的靜謐時刻,卻……無法再重溫了。
這只是他的路過之處,他離開了,她也該回到之前的生活平靜度日,但,好難,真的好難……
「茱萸姑娘她是怎麼啦?」這些日子茱萸的改變太明顯,就連村民們也察覺,趁著看病時都免不了悄聲地問個幾句。
瞄了藥室一眼,韓珞忍住嘆氣的沖動,若無其事地綻放柔笑。「沒事啊,她本來就不多話,您又下是第一天認識她了。」
韓珞真想為自己扯謊扯得面不改色的功力拍拍手。茱萸平常雖然話炎多,但臉上靈動生氣的表情完全補足了她的沉默,然而那張麗容現在卻是死氣沉沉,失魂落魄的狀況已經嚴重到讓她不放心將病人交給她,只敢派她做包藥這種簡單的工作。
身為母親的她當然想找出原因,但茱萸的個性她很清楚,只要是她不願意說的事,就算軟硬兼施也沒用,她還以為丈夫絕對不會坐視不管,偏偏平常關心女兒至極的他,在這種緊要時候反而毫無動靜。
「孩子大了,給她一點空間。」當她主動提起時,他甚至還淡淡丟來這句令她傻眼的話。
他若真有這麼豁達,她哪還會老是被他氣到哭笑不得?想到丈夫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正在開藥方的韓珞難掩懊惱,執筆的手用力收緊。他肯定知道一些事,卻不願透露玄機,任由她和煦兒急得團團轉,好氣哦。
村民听到回答還是覺得怪怪的,但此話出自聰慧又溫柔的夫人口中,大伙兒對她只有尊敬佩服,哪會想要質疑她呢?
「……也對啦。」
于是純樸的村民們被她說服了一個又一個,看完病痹乖地拿藥去了,害得韓珞汗顏不已,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睜眼說瞎話。
而在藥室的茱萸就幸運多了,平常村民就不太跟她聊天。加上又事先在韓路那里得到回答,她只是接過藥單、本能地依著上頭的藥方將藥包妥就好,很少受到打擾。
察覺有人踏進藥室,茱萸等著對方遞出藥單,但隔了好一會兒,對方卻只是站在那兒,使得對外在事物已變得更加淡然的她,也不禁疑惑抬頭。
這一眼,讓她怔住了──消失多日的他竟站在她面前,揚著暖笑,見她怔愕,還戲謔地挑起一眉。
「不認得我了?」四周如此明亮,地點也不是數里外的山洞,他的笑語卻好熟悉,最後一次見面的冷淡完全不復存在。
一時之間,茱萸竟激動得想哭。她怎會不認得他?就算陷入黑暗看不見他,只要听到他的聲音,她就能知道是他。
她正要開口,但下一刻,憶起他們目前身在何地,一股驚駭將她的狂喜猛然僵凝。
「你不能來!」她著急低喊,推著他要他離開。身為陌生人的他太引人注目,不管被誰看到都一定會傳到爹的耳里,更何況他還是光明正大地踏進她的家門?趁還沒引起注意前,她得趕快叫他走──
「我想見你,晚上來找我好嗎?」
溫醇的低語如此溫柔,就像在她耳旁呢喃似的,茱萸推他的動作頓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
或許,他只是希望她再幫他診療傷勢而已,沒有其它意思……茱萸努力要自己別想偏,但當望進他那雙燃著情感的熾烈黑眸里,她的心顫了、呼吸亂了,清楚意識到在那寥寥數字之後,還隱藏著更多現在無法宣諸于口的語句。
他不只是想見到她,他想她,所以回來了,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這一瞬間,茱萸既想哭又想笑,忘了他走得干脆的傷害,眼不得夜晚馬上來臨,讓她能听他將所有的話全都傾吐而出。
「我等你。」對她溫柔一笑,霍戎離開。
直至人已消失無蹤,茱萸還陷在恍惚中,好半晌喜悅才緩緩地流進了心扉,將一切變得真實,那張黯然許久的麗容,終于再度發出燦光,綻放出奪入神目的絕美笑靨。
她不知道的是,來去匆匆的他仍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韓珞發現了那名男子,但由于她高超的醫術常引各方患者慕名而來,加上剛剛醫治過的病患里有外地人,她自然而然地將他們聯想在一起,以為他是陪人就診。
除了那在尋常百姓身上難得見到的沈斂俊雅,讓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見他不一會兒就離去,她也就將心思專注在看病上頭,不疑有他。
但問題癥結出在剛好踏進後院的馬總管身上,看到他,馬總管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這人不是走了嗎?小姐和他都被這姓霍的害慘了,他還敢回來啊?!哎、哎、哎,是他自己回來送死,可不能怪他這個無辜的老人家……
馬總管心里暗嘆,趕緊俏俏退出後院,往主屋的方向快步奔去。
◎◎◎
茱萸其實好怕,怕當她踏進山洞時,會再看到空無一人的情景。
這一天好難熬,見了他之後她便心不在焉,甚至連照著藥單配藥的簡單工作都差點出了錯,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府里的人都睡了,她才施展輕功奔向山林,途中還因為太心急不小心絆倒了。
她忍著疼痛,連沾染的塵土都無暇拂去,直至來到山洞,撥開了擋在洞口的枝葉,看到手中的燈籠在山壁上映出了長長的身影,提懸忐忑的心才終于踏實了。
她走進山洞,在他身旁停下步子,一如平常地保持沉默,卻不是她不想開口,而是幾欲滿溢而出的激動讓她開不了口。
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回來?為什麼要用那種灼熱的眼神看她?好多話、好多話想問,但她只能緊緊地凝視著他,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霍戎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強迫自己迎視她的目光。
就是這樣的表情……逼得他在日間落荒而逃。
他設想過許多再相見的場景,猜她可能會怨懟瞪視、可能會斥喝驅離,最有可能的是佯裝不識地忽略。他已備好各項化解怒意的應對方式,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卻是用一雙盈滿不可置信的泛紅瞳眸看他,眼中的激狂喜悅像是看到了失而復得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