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問的是十多年前的事,可能要問很多人才會確定,這樣你會很難瞞過你爹,我不想拖累你。」霍戎成功地掩去了喜色,臉上只有真摯的關心。
茱萸搖頭。她不是怕事情揭穿後爹會罵她,而是擔心爹不曉得會如何對他……她苦惱尋思,想要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突然閃過腦海的人選讓她欣喜揚笑。
她怎麼沒想到?馬總管是本地人,早在爹娘定居這里之前就已擔任總管的職責,對村子的大小事全都了如指掌,他又疼她,一定會為她保守秘密的!
霍戎愣住,不僅為了那突然在她臉上綻開的明艷笑靨,更為那向來淡然的麗容初次出現的激動情緒。她那麼開心,如獲至寶般地狂喜,卻是為了他,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他,而他心里轉的卻是另一個忘恩負義的無情心思……
這場意外已耽擱他不少時間,現在他已可行動自如,若他要找的人並不在這個村子,近日內他就必須動身離開,而且是毫不戀棧地離開。
為了可以幫上忙而開心不已的茱萸並未發現他的撼動,那雙明眸閃耀著燦光,自信滿滿地說出以為是安撫他,實際上卻是激起更多內疚的宣言──
「沒關系,交給我。」
茱萸看著手上的書,字字句句看進了眼里,卻讀不進腦海,心里盤算的全是明天要怎麼跟馬總管開口。
馬總管是個老人家,雖然身強體壯仍不適合走昏暗的山路,必須要白天的時候帶他過去。如果和馬總管出門,小煦應該會放心,要說服他別跟並不是難事,只是……要在什麼時機對馬總管坦白就比較難拿捏了。
太早說,怕馬總管大驚小敝反而被小煦看出端倪;太晚說,又怕馬總管起疑,問一堆問題讓她答不出來,真的很麻煩……。
「想什麼?」身旁一句淡淡的問話打斷了她的思忖。
完了,都忘了她在書房了。茱萸一驚,趕緊收回游離的心神。「沒什麼。」
身旁的人沒回話,也不知是信了還是存疑。茱萸偷偷瞄去一眼,看到爹爹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屏住呼吸,心虛的視線緩緩地斂了回來。
馬總管說那叫詭譎,只要看到爹爹嘴角這麼一扯,他都會嚇到雙腿打顫,拚命用眼神要她去向娘搬救兵。
「您、不、懂──您從小就只親老爺,哪里知道他的可怕之處?真不懂您的膽子是哪里來的,那時候的老爺比現在還嚇人,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就您死命纏著他……」當她提出疑惑,馬總管擺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嘴里還嘮嘮叨叨地將十多年前的往事也扯了出來。
其實小時候的印象已有些模糊,只記得爹有段時間必須以輪椅代步,他都會讓她坐在輪椅的扶手上教她讀書寫字。當他的腳好了之後,就讓她坐在他的腿上;等她再大一些,改成和他並肩坐在書桌前,這個習慣延續至今仍不曾變過,每天她都會和爹在書房待上至少半個時辰,這段父女共享的時光連小煦都沒得介入。
她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大家會那麼怕爹,他除了聰明,心思細膩、能將人心看得透徹,俊美的外形再襯上冷傲的氣勢看起來很莫測高深外,其實和一般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真的……很詭譎嗎?她又偷偷瞄去一眼,很想從那本就冷淡邪魅的氣質里辨認出旁人所謂的可畏之處,卻剛好對上爹抬眸看她。
端木柏人淡淡一笑,受到上天厚愛,年齡增長只為他添了成熟魅力,雖離不惑之年已近,但不知情的人看到,還以為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你長大了。」
這句喟嘆讓茱萸有點模不著頭緒,又從那泰若平常的表情瞧不出端倪,她保持沉默,決定將它當成是身為父親發現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孩子長大後,都會有些事情不想讓爹娘知曉。」端木柏人愛憐地模模她的頭,即使她已出落得妍麗絕倫,在他眼中仍是當年那個依賴地凝視他的小小女孩。
「我的小草也是嗎?」
那似乎別有深意的話讓茱萸僵住。
爹的無所不曉很多時候都是奠定在故弄玄虛的要領上,讓對方以為已被看透而主動招出所有事,這對聰明的爹來說只不過是最粗淺的伎倆。
爹不可能發現的,她出門時都很小心……從小就被爹以「三十六計」當床頭故事的她,雖無法與他抗衡,也沒傻到不打自招。忖度只在轉瞬間掠過,茱萸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
端木柏人不置可否地低低笑了聲,又道︰「看你最近都很累的樣子,睡不好?」
原來是這樣啊……恍然大悟的茱萸終于安下了心。她只能在半夜去找霍戎,怕被看出異樣所以不能在日間補眠,已經好幾天沒睡飽,憔悴之色當然顯現,這真的很難掩飾。
「是睡不好。」她刻意回避原因不談。
「自己開些安神的藥方,別為失眠這種小事受苦。」端木柏人似心疼、似責怪地說完,將視線移回桌上的書卷。
那話語里的寵溺及關懷,讓茱萸感動又愧對。
爹娘對她的疼愛,總讓她有種身處在美夢的虛幻咸,幸福得讓她不敢置信。
其實她並不是他們親生,而是一個他們十二年前從街上撿回的小乞兒。她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只依稀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有個婆婆收留她,後來婆婆去世,她就四處流浪,沒人好好教過她,也或許足因為受盡人情冷暖及鄙夷讓她封閉了心扉,五歲前的她甚至連話都不會說。
直到遇見了爹娘,她才開始學習遲來的點點滴滴,對于非親非故的她,他們卻如此疼愛,比對小煦還疼,在他們的呵疼下,她終于能敞開心房喊他們一聲爹娘。
想到爹爹方才的感嘆,再想到自己被說個正著的隱瞞行徑,茱萸好掙扎,猶豫著該不該將霍戎的事坦白告知。
她不喜歡有事瞞著家人,也很想將他帶回府里治療,又濕又暗的山洞根本就不適合養傷,而且有了爹的幫忙,一定能讓霍戎更快找到他所要找的人。
但只要想到爹爹可能會出現的反應,每次話到了嘴邊,最後她還是又吞回吐子里。
爹向來不是仁慈心軟的人,為了保護他所重視的事物,更是可以冷狠到讓她無法想象的地步,她沒辦法確定當他知道霍戎的存在時,會將他視作無害的對象抑或是必須鏟除的威脅。
她不是故意要騙爹,但她真的覺得霍戎不是壞人,而且他現在傷還沒好,連起身都得扶著山壁才能勉強站穩,她好不容易才將他的命救回來,不能因一時下錯決定又將他推進了地獄。
一思及此,榮萸決定讓同情戰勝親情,把這個秘密藏在心里。
「你回房吧,用點方法讓自己好睡些。」端木柏人隔了會兒才又開口。
案親念念不忘的關心讓茱萸歉疚到抬不起頭。但什麼都不能說的她,只能低低道了晚安,走出書房繼續當一個有所隱瞞的壞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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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離開後,端木柏人仍繼續看書,偶爾提筆記下批注,平靜淡然的表情沒有透露出任何思緒。
不久,門上傳來輕敲,長相俊俏的男孩進了書房,對父親身旁的空位視若無睹,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那是茱萸的寶座,父親不讓兒子坐,兒子也不想搶。
「我去問問娘有沒有什麼靜神安眠的藥方好了。」小煦毫不隱諱方才躲在外頭偷听的事實,還光明正大拿出來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