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選擇,只能在再次突襲的空檔中苟延殘喘,這是她的命運、她的悲劇。
但奇怪的是,每次在最悲痛的屈辱時刻,她都會想起那雙盛滿痛苦的灼熱眼楮。
如果她當時不是那麼慌亂、害怕的話,或許能解讀出他內心里的絕望。他那時正處在十分混亂的情緒中,在絕望里拼命想制造出希望來,因而一相情願的認定他所相信的。
他把她當成別人了,盡避她是那麼恐懼,但在事後一點一滴的回憶,她仍記起他充滿深情的暗啞聲音所呼喚的名字。
隨著他烙印在她潔白身軀的每一個熱吻、每一個,從他充滿酒氣的嘴巴,吐出來的卻是相同的兩個音節——雪雁!
當然,也可能是同音異字,只是像紫珊這種酷愛中國文學的人,很容易把那兩個音節,想成跟《紅樓夢》里服侍黛玉的丫環雪雁同樣的名字。
他喊著她的名字,卻奪走另一個女孩的純真,鑄造了一個不幸的靈魂。他把對雪雁的發泄在她身上,對這一點,紫珊不由得浮現一股怒氣。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在強暴她的時候,心里的女人居然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人!
她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替身,提供身體讓他發泄,卻在他記憶里不留痕跡。
但真的一點痕跡也沒留嗎?
當他滿足地從她身上翻下來,愛憐地將她酸疼的身體摟進懷里,語聲輕柔的安慰她流淚不止的顫抖身軀時,她感到他突然僵硬了起來。
他在黑暗的林中捧起她的臉,借著黯淡的月光,眯著眼審視她。
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發現他的臉倏地變得慘白,一雙睜大的瞳眸里,充滿驚疑和不信。
接著,他湊近她的臉,近得她可以感覺到皮膚上的灼熱,然後他發出一聲類似受傷動物的哀鳴,猛地放開她,搭著自己的臉痛哭出聲。
「對不起……」那顫抖的聲音里滿是歉意。他發著抖,胡亂在草地上模索,找到她的衣服,笨拙地替她穿上。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在她呆滯的目光注視下,他的臉色像月光一樣蒼白,長長的睫毛兀自顫抖著,充滿絕望、自責的眼楮里,流露出深切的哀求和歉意。
紫珊在那一刻看進他眼里,看見他的靈魂深處也像她一樣傷痕累累,但她不準備原諒他,只是冷冷的瞪著。
「對不起……」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謙卑的低下頭,在她的掌心印上一吻。然後他再度抬起頭,深切又無助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像是身後有怪物在追他似的狂奔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紫珊才回過神來,僵硬地站起身走回家。
當父母看到她衣衫不整、眼神呆滯地回到家時,簡直快要瘋了。但紫珊什麼都沒說,連哭一聲也沒有,只是發著呆,像沒有生命的洋女圭女圭般任由母親幫她洗澡、換睡衣、睡覺。到了第二天,她仍然發著呆,一直到一個星期後,母親跪在她面前哭喊著求她,她鎖在記憶中的痛苦才全然爆發,投進母親懷里痛哭失聲。
案母立刻替她辦了休學,一家人移居到英國。
在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紫珊的情緒漸漸好轉,適應了新居的生活步調,又開始會笑了。但鐫刻在腦海里的夢魘並沒有因此消失,總是在她最沒防備時,冒出來提醒她。
不過,紫珊從不讓家人知道她始終擺月兌不掉那個夢魘,甚至在父親決定舉家回台灣時,她也沒有反對。
她知道該是時候了,該是她勇敢面對這個跟著她十年的舊記憶。如果她只是一味的逃避,她將永遠被困在這個夢魘里無法喘息。她必須親自到那個令她畏懼的可怕樹林,把所有的傷痛和屈辱都埋葬掉。
但回國有一年了,紫珊仍鼓不起勇氣去那個地方,甚至遠離天母一帶。
他們現在不住天母,而是住在內湖。或許是她當年發生的事,仍讓父母耿耿于懷,不願觸景傷情,才住到別的地方。
盡避如此,有些記憶並不因時空轉變而被遺忘,不管紫珊住在哪里,那晚的記憶仍如附骨之蛆般牢牢不放。傷痛依然在,記憶像蟄伏的毒蟲般,隨時會跑出來咬上一口。
紫珊起身扭開床頭燈,知道今夜是很難再入眠了。她看向鬧鐘,發現才一點多,難道要這樣枯坐到天明嗎?
她搖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明天還要上班呢,晚上要參加秋蕙的婚宴,她豈能把睡眠時間浪費在發呆上?
她不能讓自己被那個夢魘困住,她不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少女,而是個勇敢的女人了,她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不能被一個小小的噩夢打倒。
但那不是小小的噩夢,心里有個聲音這麼說。在潛意識里,這個夢以令人難以察覺的力量,拖著她慢慢地往深淵墜去。
而噩夢中的主角,那雙布滿歉疚的傷痛眼楮,一再困擾著她,而他俊美的五官,更像一團模糊的魅影在她腦里閃爍。有一剎那,她仿佛可以記起他的長相,但很快又像閃電般瞬間溜走。
他有飽滿的額頭,方正的下巴。正當她想往更深處探索時,自樓下傳來的汽車引擎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好奇地下床,走到窗口向下窺探。
一輛白色的賓士轎車停在她家門口,在漆黑的夜色下,顯得份外顯眼。
這麼晚了會是誰?
紫珊狐疑地注視著,發現那輛車跟裴德的好像。
裴德是紫珊的妹妹翠瑚所任職的公司總經理,曾到丁家接翠瑚參加應酬,所以紫珊認識他。
可是這麼晚了,裴德來做什麼?
正當紫珊胡亂猜測時,裴德走下車,繞到另一邊打開門,扶出了穿著湖綠色洋裝的翠瑚。
裴德關上車門,擁住翠瑚,帶笑的臉緩緩低下。翠瑚略微掙扎一下,便迎上他性感迷人的唇。
紫珊驚訝地張著唇,整個人像被閃電擊中,呆望著那對正吻得忘我的情侶。她感到雙頰灼熱起來,為自己看到這幕尷尬的情景而不安。
翠瑚推開裴德,倚著那頎長的身軀不知說了什麼,然後兩人的身軀便分了開來,裴德接過翠瑚手上的鑰匙替她開門,然後才走回車上。
翠瑚朝他揮揮手,目送車子遠去,這才走進丁家大門。
紫珊听到翠瑚上樓的聲音,輕哼著一首她不記得名字的流行歌曲走進隔壁房間。
紫珊回到床上,關掉床頭燈,閉著眼回想剛才的那一幕。
翠瑚戀愛了,這是她所做的結論。
翠瑚二十三歲,是應該戀愛了,但裴德適合她嗎?
秋蕙說裴德有個叫雪珂的女友,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翠瑚怎麼辦?裴德對翠瑚是不是真心的?她得警告翠瑚。
但翠瑚會听她的嗎?
一聲輕嘆逸出紫珊略顯蒼白的粉唇。其實她又何必為翠瑚擔心,翠瑚比她獨立、世故,而自己的煩惱已經夠多了。
她合上眼瞼,數著羊,一只、而只、三只……漸漸地她的思緒模糊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睡著。
第二章
周末的編輯部似乎更加繁忙,紫珊一直忙到下午三點才回到家里。
由于昨夜睡得不安寧,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的紫珊,一沾枕竟睡到五點。匆匆洗頭、洗澡後,紫珊坐在梳妝台前擦拭那頭剛洗好的長發。
典雅的菱形鏡里,反映出一張姣好的瓜子臉,沐浴餅後的肌膚呈現出珍珠般的粉紅光澤,配上飽滿的小嘴,高挺而長的鼻子,秀氣整齊的柳眉,實在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那雙深幽的眼眸顯得死氣沉沉,如畫的眉目間流露出過盡千帆的滄桑,以及對生命不抱希望的沉郁,使得鏡中人有著不屬于本身年齡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