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珊怔怔地對著鏡中人無神的眼眸,這是她嗎?她扯開一抹苦笑,挑剔地審視鏡中的自己。
一點都不美,既沒有母親的成熟風韻,也少了翠瑚的青春朝氣,活像個顧影自憐的老處女。
處女?這個字眼再度刺痛了紫珊的心。
不再是了,從她十六歲起就不是了。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紫珊的自憐,她轉過身,正好瞧見翠瑚推門進來。
「姊,你醒了呀?」翠瑚清脆悅耳的嗓音里充滿笑意。
紫珊望進妹妹清亮明媚的眼瞳,在那里捕捉到一份活潑的生命力,仿佛被那股生命力感染似的,紫珊將先前的郁愁暫時拋開,回妹妹一個充滿溫柔、愛憐的微笑。
「沒出去啊?」紫珊低柔甜美的音色,每每令翠瑚羨慕不已。她總覺自己的聲音像百靈鳥叫聲似的,吱吱喳喳的吵人,不像姊姊的嗓音那麼富有磁性。
但這是翠瑚自己的想法,紫珊卻認為妹妹的聲音像風鈴般悅耳。那種在風中撞擊的清脆聲音,充滿詩意的愉悅,令人煩惱全消。
「還沒。」翠瑚調皮地皺了皺和紫珊同樣高挺的鼻子,親昵的湊到紫珊面前,抱住姊姊如刀削般的柔肩。「我下午回來時,你正在睡覺,我沒敢吵你,就回房睡美容覺了。」
「晚上有約會?」紫珊淡淡地笑問。以翠瑚的活潑好動,才不可能在周末夜乖乖待在家中。
「嗯,和裴德約六點半。」翠瑚晶亮的眼眸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看得紫珊有些失神。
「對了,姊,晚上你不是要參加秋蕙姊的婚宴嗎?幾點開始?我叫裴德送你一程。」
「喜帖是寫六點半。」紫珊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應該來得及。通常喜帖上寫六點半開席,總要延遲到七點或七點半呢。」翠瑚嘀咕著,看看手表,發現已經五點四十分了。「不早了呢,姊。」她逕自從梳妝台的抽屜里拿出吹風機,要替紫珊吹干那頭烏黑柔亮的長發。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是跟裴德約六點半嗎?」
「好吧。」翠珊將吹風機交給紫珊,轉身走向門口時,回過頭對姊姊說︰「穿那件淡紫色的洋裝,很配你。」說完後便關上門離開。
紫珊怔怔地望著合上的門,仿佛還能听到翠瑚的嬌脆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室內似乎還余留著屬于翠瑚的活潑氣息。
又一陣敲門聲響起,紫珊的母親推門進來,望著女兒發呆的臉孔,心中頓時涌起疼惜。
「還沒換衣服啊。」她走到紫珊面前慈藹的說。
紫珊搖搖頭,她從來不會打扮自己,不是任由母親和妹妹把她當成洋女圭女圭般地裝扮,就是在最後一秒鐘時,胡亂抓了件衣服就套上。
她煩躁地撥了撥長發,有種想剪之而後快的沖動。雖然有頭人人稱羨的烏亮秀發,紫珊卻覺得不耐煩,反而羨慕起翠瑚俏麗的短發。
丁母從還在發愣的女兒手上接過吹風機,幫紫珊吹干秀發後,拿起梳子梳理愛女的長發。
「梳個發髻如何?」她問。
紫珊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丁母將紫珊的頭發編成發辮盤在頭上,又拿了一根系著紫色蝴蝶結的發釵插進發內。
「太顯眼了。」紫珊不安地說。
「不會啦。」丁母寵溺地哄著女兒,從抽屜里拿出紫珊極少動用的化妝箱,取出化妝品。
約十分鐘後,鏡子中出現一張嬌艷動人的麗容。一雙含愁的杏眼像是能滴出水似的晶瑩閃爍,加上挺直俏麗的鼻梁、粉嫣嫵媚的櫻唇,以及兩頰的淡淡紅暈,活像是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古代美女。
紫珊驚訝地看著鏡中人,心中再度泛起些許不安。打從十六歲起,紫珊在下意識里便不希望自己的外表過于迷人,她總是打扮得老氣、不顯眼。只是在某些正式場合里,不得不屈從于母親和妹妹的安排,打扮得像粉妝玉琢的女圭女圭,讓人對她評頭論足。
遇到這種情形時,紫珊總是如坐針氈,表面上維持著笑容,心思卻早飛到某個幽閉密穴里,不讓人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真正想法。
她害怕面對人群,但有些人卻是她不得不面對的。像是秋蕙的婚禮,她便不得不參加。
「妝會不會太濃了,媽咪?」她懇求地望著鏡子里的母親。
「不會,化點淡妝是禮貌。紫珊,听媽的話沒錯。」丁母摟著女兒的肩哄道。雖然紫珊已經二十六歲了,但在她眼里,女兒依然才十六歲,需要她全心的寵愛和安慰。
「穿這件旗袍怎麼樣?」丁母從衣櫃里找出一件前襟有著蝴蝶扣的淡紫色改良式旗袍,她知道這件衣服會將女兒溫柔婉約的古典氣質完全襯托出來。
「翠瑚建議我穿那件紫紗洋裝。」紫珊猶豫的說。
「那件是不錯,不過這件和你的發型相配,參加婚宴比較適合。」丁母將衣服遞給她,「快把衣服換上。」
紫珊羞澀的接過旗袍,起身走進浴室換上。等她再度走出浴室時,丁母已經準備好搭配的首飾等著她。
「姊,」翠瑚正好推開房門進來,一看到紫珊的模樣,驚艷地吹了聲口哨,「哇,好漂亮!像仙女下凡。」
對于妹妹夸張的贊嘆,紫珊只能靦腆的微笑。
「裴德來了,就在樓下等我們。」翠瑚親熱地擁住姊姊,推著她往外走。
「去吧,紫珊,別讓裴德等太久。」丁母將一只小巧的皮包遞給大女兒。
「媽媽等不及把咱們兩姊妹趕出去,好讓她跟爸爸說悄悄話哩!」翠瑚頑皮道,惹來母親一記寵愛的白眼,才笑嘻嘻地拉著姊姊下樓。
在客廳等著的裴德,見到兩姊妹出現,立刻傻了眼。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紫珊是這麼美麗。
一身淡紫的紫珊,和翠瑚的一身淺綠,只能說是春蘭秋桂各有勝場,誰也不比誰差。
翠瑚是現代的,全身充滿活躍的生命力,好比是一顆光芒四射的鑽石;紫珊則是古典的,一身的溫柔婉約,像是溫潤晶瑩的美玉般含蓄而美麗。她的美就像一壇陳年美酒,只會因年歲的增長而更有味道,值得男人細細品味。
「呆子,看什麼?沒見過女人啊!」翠瑚酸溜溜地瞪了裴德一眼,瞪得他滿臉通紅,自己卻噗哧一笑,把裴德唬得一愣一愣的。
「傻瓜,還要發呆多久?該走了。」她一手挽著裴德,一手拉著姊姊,滿臉笑容的朝門口走去。
紫珊和裴德相視而笑,搖搖頭,皆對翠瑚感到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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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永清意氣飛揚地拉著好友凌遠鵬往新娘休息室走去,一路談論著他的新婚嬌妻。
「總之,只要你見過秋蕙,一定會喜歡她的。」他得意地做個結論。
「你不怕我對她一見鐘情,把她搶過來嗎?」遠鵬打趣道。
永清咧嘴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搶不走的,秋蕙對我可是死心塌地得很呢。」
「這麼有把握?」遠鵬嘲弄地哂笑,對這位相交多年的同窗好友又羨又妒。
永清眉眼之間的得意,與往上揚起的唇角,都充盈著新婚男子的幸福。
幸福,這是個多麼奇妙的字眼,遠鵬立時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心頭泛起蕭瑟的愁郁。
對他這個不幸的人而言,幸福是多麼遙不可及的想盼。不知道是那位哲人說過,「在地獄走過一遭的人,是沒有幸福的權利。」而如果這人又滿懷著罪惡感,更注定與幸福無緣了。
想到「罪惡」兩個字,遠鵬的眼楮霎時蒙上一層陰影。這麼多年了,精確地說應該是十年,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