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雅倬彈起,坐直身。
松流遠扯唇,繼續道︰「她說要當我的學生。」
「當你的學生?!」雅倬挑了挑眉。「代代這麼對你說?」
松流遠神情沉穩地頷首。「我想你不會同意,對吧?」
雅倬走神一下,抬眸對上松流遠。「這是當然。幾天前,我才在新學校幫她注冊。這次,內調回來,就是希望她能在同一個地方,念上至少四年書。」工作性質的關系,代代跟著他「顛沛流離」,雖說見多識廣,卻缺乏同儕經驗,完全沒有同齡朋友,因此養成越來越乖僻的個性。
荊棘海——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雅倬清楚得很——無疆界學園,自由、瘋狂、沒規沒矩……近乎野蠻原始。代代性格已經夠糟,若去那種地方念書,難保將來不成為「洪水猛獸」,就算雅倬曾是個嬉皮,如今他已「貴為」外交官,再怎麼說,還是希望堂妹能優雅端莊。
「她應該過些正常女孩的生活——」
「努力成為一個淑女?」松流遠中斷、接續並質疑雅倬的想法,手指了指窗外,有所示意。
雅倬默契地站起,轉向窗台,庭院一隅盡收眼底——代代那丫頭正從白櫟糾結榆樹的枝干跳下,雙腳輕盈地落定在T2車頂,一個優雅蹲姿,貓腰趴伏,臉龐探下,倒懸在擋風玻璃前,窺視著。
「耍什麼猴戲。」雅倬低聲罵道,旋足,打算把那野妞揪進來。
「雅悼,」松流遠叫住好友,道︰「代代需要結交同年的異性朋友——」
男人像在看電影,專注于窗外一景一物的變動。
T2後車廂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名亂發少年,抬頭望著車頂。
「那就是你的養子?」雅倬表情掠過一抹狐疑。少年手長腳長,身形高眺,衣著隨興——反戰T恤配牛仔褲。「從這兒看過去,還真像當年的你,說是你生的我都信。」咧嘴笑了笑,又問︰「他是好孩子吧?」
「應該是。」松流遠大略猜中雅倬做何想法。
「就是了——」雅倬雙掌一攤,解決了棘手難題似的,語氣有些輕松。「讓他和代代交往,如何?」
男人緊瞅著窗外的少女。她已經換掉白色羅馬罩衫,穿著一件抓縐的冰綠色長襯衫——身手如飛燕般地從車頂躍下,固然是俐落熟練,少年仍紳士地扶住少女的腰,少女急忙回避少年的手,似乎害羞了——這會兒,應該有穿內衣吧……
松流遠垂眸哼笑。「不錯的主意。這樣,那小女生才不會老是耍弄成年男性……」
是吧……
應該是吧——
在男孩面前會害羞的女孩……
在男人面前掀衣露體,卻是不一樣的表現——大概覺得三十三歲的老男人沒什麼威脅性吧——果然是令人可恨的青春大無畏。
即使是很輕微的動蕩,一向睡不好、淺眠的柏多明我,還是感覺到了車頂似乎有只小貓,小狽或什麼小型野獸在那兒。柏多明我自小床翻起,模糊的視線一流轉,前方擋風玻璃有個東西迅速往上縮。
「誰?」他揉揉眼,抓抓頭,彎著身子,打開邊門下車。
天上地下茁茁翠綠,滿是春的生機。雨停了,停多久,他毫無所覺,競被那小動物般的蠢動給吵醒。他退幾步,仰頭查看車頂。
少女站起身,俯視底下的少年。一種奇怪的感覺涌現,少女無預警地往下跳,少年愣眼,反射性伸手,像要接一只樹上墜落的小貓。
「嘿!」雅代沒料到柏多明我的舉動,倏地閃開身子。「沒事好嗎?」柔荑拍拍衣上髒污的水漬,不滿他礙著她。
柏多明我收手。「你吵醒我了。」沒什麼好臉色,他才不爽她打擾咧,逕自拉開車門,回車內。
雅代跟上前,鑽進車里。
「你干麼?」柏多明我來不及將門關上。
雅代瞟他一眼,歪著頭,坐在車門邊,小腿垂出車外。
莫名其妙的女生!柏多明我索性不理她,取出前座椅背夾層收納空間里的書籍,躺回床上。
「原來車廂已經改成小房間了……」地板鋪了駝色的柔軟毯子,很好模。雅代轉身趴伏,手輕輕地探觸著,從地毯撫上低矮的抽屜桌。
桌子非常小巧,溫潤的桃花心木,聲音質樸。她彎曲指節敲著桌面,又打擾了少年。
柏多明我微微拿低眼前的書,冷睇著少女。
雅代像是感覺到少年的注視,盤腿坐起身,抓住少年的目光,偏著頭顱。「干麼?」
柏多明我一愣。這莫名其妙的女生「反客為主」,搶了他的台詞。他唇角緊緊一抿,暗罵什麼似的,拿高書,干硬的嗓音由書後傳出︰「那是在羅馬ViadeiCor-onari找到的十九世紀骨董,你別亂敲——」
「咚咚」兩聲,打斷柏多明我,很是故意。雅代說︰「你不覺得它的聲音特別好听嗎?」
「不覺得。」柏多明我態度冷淡地看著自己的書。好一陣子不再說話,不再理會少女制造的聲響。
「這個保溫壺呢?在哪里買的?是骨董嗎?里面有咖啡嗎?你們喝哪兒產的豆子?香嗎?順口嗎——」
柏多明我放下書本,坐起身,奪過雅代手中保溫瓶,打開來,果然倒出一杯熱咖啡。
「滿香的……」雅代吸氣喃道。
「拿去。」柏多明我把水壺附杯兜向她。
雅代看著杯里白煙氤氳的液體,抬眸對著柏多明我說︰「我不喝咖啡。」表情平靜。
少年明顯一僵,慍怒了。「你到底想怎樣?」吵他睡覺、吵他看書,一副想喝咖啡的語氣,他友善、好意、耐心地給了,她竟說不……是怎樣?哪里有毛病?還是根本存心煩人!
柏多明我額頭深皺,瞪著雅代一會兒,逕自喝掉咖啡,丟開杯子,倒回床上,繼續看書。
「嘿!」雅代叫道,撿起滾到矮桌邊、濺出殘余咖啡汁液的杯子。「在羅馬ViadeiCoronari找到的十九世紀骨董被你弄髒了。」
柏多明我沒吭聲,只是用力地翻著書頁。
「你在看什麼書?」她問他。他不回答,她自言自語一般,又說︰「他們希望我們兩個做好朋友,你怎麼想呢?听說你也沒什麼同齡朋友……真可憐,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今天就會有一個同齡朋友了——」
雅代趨向前,壓下少年的書本,盯著他。「我叫雅代,你呢?」
柏多明我對上一雙凝定的美眸,愣了愣,道︰「我知道你叫雅代。」她就是松流遠一路上掛在嘴邊、與他同年的「代代」——不按牌理出牌的怪家伙。柏多明我暗忖著,沒打算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天曉得她是否真的想知道,或者早已知道?
「是松流遠告訴你的嗎?」雅代往後栘,坐回地毯上。「他跟你說了我的事?」神情高深莫測地瞧著少年。
柏多明我斂眸,把書舉回面前。「你知道的,他們希望我們成為好朋友——」
「你喜歡嗎?」雅代突然一問。
柏多明我放下書本,露臉,疑問地瞅著她。
「你喜歡他們像在扮演父親角色,決定晚輩婚配姻緣的做法嗎?」雅代面無表情,但听起來,她就是不高興。
「無所謂。」柏多明我平聲平調,視線回到書里,根本不在意那兩名無聊成年男子的一頭熱。
雅代微顰雙眉,遂又舒展。「你很听你‘養父’的話?」
養父?!柏多明我霍然坐起,黑眸直盯雅代。極少有人在他面前,提及「養父」二宇,這使他想反駁她。
松流遠的確收養了柏多明我,頂多只是監護人,柏多明我從不當松流遠是個「父親」……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