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渾然不覺那些投射過來的愛慕眼光,只專注傾听我媽及婆婆的對話上。
我凝神看著他的側面微笑,他似乎察覺了我的眼神而轉過頭來看我一眼,他回我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手一伸就將我攬進他胸前,動作堅定而快速,我就順勢貼進他懷里,舒服的靠著他。
當然我沒忽略岳伶瞬間變色的臉,以及一旁護士的諒訝眼神。
雖然我不介意有人愛慕我的獅子,但不代表可以入侵我的城池,拿走屬于我的東西。
我對屬于我的東西可是看得很緊哪,誰也別想搶走我的獅子!
我可是只佔有欲強烈的女蠍子啊!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日我終于撥了通電話給遠在紐約的爸。
拿起電話筒時,我竟然會顫抖。自從我六歲後就不曾再見過爸,連電話也沒有,當電話那一頭傳來爸陌生的聲音時,我竟然呆楞許久才回話。
我把媽的大致情況跟爸說過後,他似乎傻住了,等了好片刻後他才說會找人代理他的工作,這幾天會盡速回台灣看媽。
看來爸並不是完全絕情之人,我掛上電話時不禁忖道。
至少他願意不遠千里來看媽,這一點,我就非常謝謝他了。
棒天下午我告訴媽這個消息,沒想到媽的反應競是相當震怒,而且變得很歇斯底里,甚至需要出動醫生打鎮定劑才好一點。
看著媽睡著的臉,我和獅子互看了一跟,便有默契地走出病房。
在醫院的長廊上,望著來來去去戴著口罩的病患及其家屬,我心底有絲旁徨。
癌癥並不是不治之癥,經過細心照顧與治療,仍是有康復的機會,但是看著他們治療的過程卻是極其辛酸的,打針、化驗、吃藥不斷反覆進行。媽最近打了類固醇,整張臉腫得像是月亮臉,頭發也幾乎快掉光了,難怪她不願讓爸看到她這副模樣;古時有妃子死前不願讓君王見其病容,是希望自己的愛人能留下自己最美的容顏,媽也是如是想法吧。
我完全能了解媽的心境,我也希望媽能康復病愈,但是這病癥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如果媽有個萬一我希望媽是開心含笑、了無遺憾地走,希望爸能在她最後的時光陪她走完,畢竟爸是媽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啊!
這也是我這做女兒的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這無常的人生有著無常的變化,誰也料不定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在醫院里,對人生的生老病死變化會有更多的感觸,更覺生命的渺小及脆弱。
緊抓住獅子厚實的手,我這顆旁徨不安的心似乎也安定許多。
希望他會是我生命里永遠的不變。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六日經過好幾天不斷勸說,媽終于不再排斥爸要來台灣的事實,但是她神情仍是優郁的,常見她不發一語對著窗外發呆,精神恍惚,在一旁的我看了很是枕心。
媽現在心里在想什麼呢?我揣測著。
是期待?還是忐忑不安呢?面對愛恨多年的男人終于要回國見她,但卻是在自己容顏最惟悴之時,見與不見之間,想必是很掙扎的決定;不見,也許此生再也無緣相見,見了面,卻又是難堪與難過。理智與感情的拉鋸戰,一定讓媽很旁徨兩難吧。
看著媽一頭幾乎掉光的頭發,我心中突然有了主意。隔天,我去買了頂軟帽,而且是媽喜吹的咖啡色。
當我幫媽戴上軟帽後,她緊張的催促我拿鏡子讓她瞧瞧。看她像個初次約會少女般興奮的左顧右盼,最後終于露出了這幾天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時,我心中懸念多時的擔憂這才放了下來。
趁媽心情正好時,我趕緊告訴她,爸的飛機會在明天下午到達中正機場,如果沒問題的話,爸會直接到醫院來。
媽聞言,臉上的陽光頓時隱去,她悶悶地月兌下帽子放在一旁,低聲說她累了,就鑽進棉被里閉上眼。
我錯愕地看著媽突如其來的舉動,一剎那間不知該說什麼。看著白色被單下的身影微微輕顫著,我只能無言地陪著媽,直到她沉沉睡去。
幫媽蓋好被單,看著她消瘦的臉上猶有淚滴,我輕輕幫她拭去,心中很是不忍;媽不僅要面對病魔,更要對抗心障,身心的煎熬也夠她苦的了。
我真希望我有雙夠堅強、夠寬闊的肩膀可以讓媽依靠,讓她不再憂心煩惱,可以安心順意地走完未來的路。
我希望我可以!
★★★一九九四年九月三日終于在睽違十幾年後再度見到爸。
在醫院走廊見到爸的那一剎那,小時候的模糊印象逐漸清晰。記憶中瘦高的身材現在變得壯碩,上天真是眷頤他,歲月並未在他臉上刻劃太多痕跡,他仍是個英俊好看、有著成熟魅力的中年男子。
「爸」這個名詞我己許久未喊,他對我來說只有血緣上的意義,看著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臉,我實在是叫不出「爸」這字。
當我正猶豫的當口,看到他身後出現的人時,隨即我怔住了,但立刻的,我的不滿與忿怒隨之而來。
他竟然帶他的老婆前來!這……這分明不是要氣媽嗎?
我冷冷地望著他捫倆,不發一語,看他們如何解釋。
爸立刻察覺我態度的冷淡,他走了過來和我打招呼,也主動解釋這次與「她」一同來台灣的原因。
他說,擔心媽的病情需要長期治療,也必須有人一旁照顧,萬一他體力不支或照顧不周時,她可以從旁幫忙。
他甫說完,她隨即走近我,還未闢口,便向我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她的舉動把我嚇住了,但我沒有說什麼,我想知道她的用意,所以我靜靜地看著她。
她第一句話就是向我說對不起。
「當年我並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們的家庭,我原本想偷偷生下孩子,帶著孩子離開……」她一臉愧疚地說著。
「你已經破壞了,說這些不覺得多余嗎?」我冷冷地瞧著她,做作的表現真令人不屑。
「所以希望你能給我補償的機會,讓我好好照顧大姐。」她仍是溫和地說著,沒有因為我的冷言冷語而退縮。我盯著她一臉的謙卑,揣想這張面具下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呢?
搶了別人老公多年後才來搖尾乞憐,是她終于良心不安,還是做戲給某人看呢?這個「某人」當然不是我媽啦。
「你媽現在人不舒服,就讓她來幫忙吧,她是真心真意想來盡一點心意。」「某人」
也開口說話了。
我看著說得一副誠懇模樣的爸爸好一會兒,才冷冷回他︰「就是因為媽現在身體不舒服,我不希望她連心理也不舒服了。」
他們倆似乎被我的話說得啞口無言。
終于,爸又開口了,「你媽還記恨著我嗎?都這麼多年了……」
「許多事以及許多感覺是經過許多年也不會忘掉的。」我對著爸語重心長地說道。
爸望著我好一會兒才對我說︰「你長大了。」
當我還想再說些什麼時,突然有醫生及護士快速從我們身旁疾奔而過,我轉頭一瞥,競然是進了媽的病房。
我立刻轉身跟上去。推開房門,只見醫生正在檢查媽的狀況。
我很著急地問了旁邊的護士,這才知道媽又發撓了。
白血病的病人最忌諱發高撓,因為有細菌入侵才會發撓,白血病就是缺乏抵抗這種細菌的免疫力,所以一個不小心讓細茵入侵體內,嚴重時甚至可能導斂病人有生命危險,困此家屬在照料上要非常謹慎,以防範病人有發撓現象。
醫生在點滴瓶內注入退撓藥後,囑咐我仔細注意媽的狀況,若仍未退燒,要立刻再通知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