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了解。這事關系到申字號與大伙兒的生計,責任不只是在少女乃女乃身上。」總管憂心忡忡地說。
他可不敢想象申字號若落在申家其它人手上,他們還能有好日子過。有誰會像少女乃女乃這般勞心勞力,宵旰憂勤地用縴縴素手撐起申字號。
老實說,申字號能在老太爺不管事之後,維持不衰的境地已屬難得,這可是費了少女乃女乃不少心力才有的成果。旁人若有任何意見,他願意第一個跳出來為她說話。
他也知道有許多人恥笑她的大腳,更有人暗指她牝雞司晨,老爺的病來得可疑等等;但是她從未針對這些蜚短流長為自己辯解,即使听聞了,也只是當成過耳東風。
總管明白申家上下虧欠少女乃女乃的,終此一生難以償還,即便來世結草餃環亦無以為報。
但是人誰不自私。那種真正能大公無私的聖人,不是已經往生了,便是尚未出世,還在天上做神仙。今生要能見著一個可難了。
不過食人俸祿,為人使喚,他的工作便是听從少女乃女乃的吩咐為申字號賣命。其余的,就留給他人去嚼舌根吧。
總管暗自記下該辦的事項。要查明這整座倉庫里的糧袋,能幸存多少未被人下毒,花費的心力絕不比伏案記帳少,既為人所重用,可不能讓人失望。
「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
一聲聲慌張的叫喚傳遍了岸邊倉棧區,引得所有人歇下手邊的工作,伸長脖子探听發生啥事。
來者氣喘吁吁地忙喘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穩著點,家里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慌慌張張的?」平芯紅不悅地板起了臉,對引來這麼多目光頗不自在。
會直覺反應到府里出事不為別的,這名小廝一向只在婆婆身邊的春媽媽手下听候差遣,沒事不會出府。他的出現增加平芯紅心里的壓力,害怕最糟糕的狀況終于發生。
「是老爺出事了嗎?」憂慮令她無暇顧及禮節,一把揪住小廝的領襟拼命搖晃,似乎想把答案給搖出來。
一口大氣還喘不過來,又讓她這麼箝制,可憐的小廝幾乎小命休矣,差點氣絕在碼頭邊。
「不是,是春媽媽讓我來請少女乃女乃回府一趟,有重要的客人等著見少女乃女乃。」
小廝死命地喘著大氣,好不容易才將事情說完。
「你這個兔崽子。」總管二話不說先賞小廝一記火辣爆栗。「你當少女乃女乃是窯子里的姑娘不成,有客上門就得掀簾子見客。府里上下幾十口人在家閑著,還缺人待客嗎?」
一等平芯紅放手,小廝忙用手掌捂著發疼的頭,硬咬牙忍住欲月兌口而出的哀號。這年頭奴才真不好當,怎地傳個話也有生命危險,不是險些被掐死,再不便有人隨手當頭施暴。真是百般委屈。
「原先客人是求見老爺與夫人,可老爺不舒服便由春媽媽出面接待。可是她沒一會兒就臉色蒼白地跑出大廳,慌慌張張的叫我來請少女乃女乃回府,嘴里還不住叨念著,怪可怕的。」想到這兒,小廝心里有些害怕。
春媽媽一向是有話直說、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愛叨念不是她的作風。況且她行事謹慎,又是申府元老,現在公公正在病中需要靜養,自己才會指派她跟在婆婆身邊。
春媽媽反常的表現讓平芯紅心頭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想來府中客人肯定來頭不小,才會讓春媽媽驚慌失措。平芯紅開始擔心起家中的狀況。隨代總管優先處理糧倉事件後,邁開步伐朝申府前進,每一步是走得飛快。此刻是她少數感謝未纏足的好處,若是邁著三寸金蓮,只怕走到申時還未能回到家。
心系家中情況的同時,她也猜測著來者究竟是何人,為何會讓春媽媽束手無策。難道會是娘家又派人來傳話要她回家?應該不是,派來的人應該會直接到商行來,不會多此一舉地到府中。
事情一件一件地發生,令平芯紅心緒紛亂得有如打了結的線團,一時也理不清。
若說她的婚姻是老天爺給她的人生試煉,也只能算是開端,不是結束;而等在府中的客人是她最新試煉,考驗著她的智能、她的定性。
***
申府大廳主位空著,但不是無人落座,可先前不請自來的客人,竟目中無人、大搖大擺地坐在上頭。
來客不只一人,是四人。
一人是弱不禁風、比女人還要嬌弱的樣子,卻做男子裝扮,教人雌雄莫辨;另一人則是儒士打扮,顯得沉著穩重,自從在椅子坐上後,除了輕搖手中扇子,不時啜飲奉上的好茶外,也沒見他有其它反應;還有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表情冰冷得可以自他的臉上敲下冰塊來,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他絕非善男信女之輩。
但是令申府人仰馬翻的卻是那第四人。
他的服裝質地是江南所能找到最上等的絲緞,與其它三人並無不同,身上的配件也是萬中選一的精品。
但是在申府待久了,奇珍異寶府中滿滿的一倉庫,申府中人自然也見識過,應毋需大驚小敝。
但他們卻無法克制自己,熟知內情者皆躲在暗處偷窺,欲一探究竟。
這實在怪不得他們,申叔華失蹤五年,音訊全無,而且又是被歹徒綁票勒贖,贖金付清卻不見他回家,任誰都會不對他的生存抱持希望。
如今跑出一個自稱是申叔華的男人,更可疑的是他聲稱記憶全無,只是經過蘇州,不知為何雙腳便將他帶至申府。
若是他如同先前幾個利欲燻心的騙子,堅稱自己的身份,反倒好處理,二話不說將人轟出府即可。
但是那張臉真是讓人迷惑。
不是他們認不出少爺,倘若他真是本人,那他的改變可真是與五年前有天地之差,莫怪乎連看著他長大的春媽媽也無法確定。誰也不知道找少女乃女乃回來能有何幫助,但目前申家是由她當家作主,讓她做最後的決定,要有任何閃失,責任由她扛。
「喂!怎麼你家的僕人都見不得人,像老鼠似的藏著,是不是在提防咱們順手牽羊,模走這大廳里的古玩珍寶?」美得讓人雌雄莫辨的呂慕星不耐煩地抱怨。
「你要不喜歡大可離開,沒人拿繩子綁著你。」申叔華心中忙著算計此行的下一步,沒有多余的耐性,亦無意安撫呂慕星。
呂慕星無緣由地受他一頓排頭,直覺反應要反唇相稽,小口剛剛微啟,便被氣定神閑的姜鼎舟一個眼神制止,乖乖地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啜著茶水滅火。
「你仍確定要依計行事嗎?」姜鼎舟問道。
從一開始他便贊成申叔華回家討回公道,卻不贊成他以失憶來掩蓋過去五年流逝的日子。和他們相處的日子並不是那麼不堪,雖然他們是住在海盜窟里沒錯,可是他們是先趕走海盜才鳩佔鵲巢,說到底他們還是為民除害、造福鄉里的英雄。
「當然!」申叔華沒有任何猶豫。「為了今日,我足足籌劃了五年,非要討回公道不可。」
「公道自在人心。」冰塊男田文開口。
「說什麼狗屁話。只有那些認命的軟腳蝦才會這麼想,要我就這樣算了,門兒都沒有。」申叔華自齒縫間擠出這番話。
「那你能捫心自問從未愧對任何一人嗎?」姜鼎舟一派自若地反問。
若是五年前,申叔華肯定會想也不想地回答︰「沒有。」可是經歷過這些日子的大風大浪,他再也無法昧著良心自欺欺人,可他也不想不戰而降。
「若是有人想找我討回公道,我自是不會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