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蓋頭下緣,她的視線範圍只有三步的距離,無法分辨這新房的隔間和擺設。從今夜起,未來的幾十年,她的生活起居將和這房間息息相關,想不好奇也難。
幾個一起過來的丫環定定地守在她的身邊,哪兒也不敢去,令她好生過意不去。
「你們去吃點東西,別餓著了,今天得鬧到好晚才能得空。」平芯紅溫柔地催促。
這幾個丫環在平府中工作多年,與她之間主僕的分際並不明顯,反倒像是朋友一般,她實在不忍心看她們這麼拘束。
自婚事議定之後,平府上下忙翻了,大伙兒全是一人當三人用,考究禮俗,非將這場婚禮辦得盡善盡美。
爹爹與兄嫂們都說︰嫁女兒就只有這麼一次,不慎重其事怎成。害得全家人仰馬翻,不得安寧,直到昨天,還有人忙到天色灰蒙蒙亮方得休息。這麼一天下來,個個都筋疲力盡,平芯紅實在不想再令她們勞累。
「小姐別操心,咱們回府中再吃也成。幾個嬤嬤答應會留下些消夜給咱們填填肚子。」一個丫環安撫道。
「倒是小姐餓不餓?或許讓廚房準備小點心,今晚怕是沒人會顧慮到小姐的肚皮的。」另一個丫環設想較周全,不忍在這個大日子里委屈了小姐。
抱屈的語氣讓幾個貼心的丫環眼眶里又泛出淚光。
她們一知道小姐許了人家,個個歡欣慶賀;但是一得知新姑爺是一個紈褲子弟,每個人都勸小姐別嫁了。以申家三少爺的名聲,給小姐磨墨都不夠格,還要小姐與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對小姐而言是悲非喜。
可是,礙于朝中人士頻頻向老爺游說施壓,男人的功名祿位全系于此,不能不低頭。小姐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竟也允了婚事,實在讓人不解。眼下花轎進了門,木已成舟,反悔也于事無補。
待新婚儀式全部結束後,她們也得回到平府,真正陪嫁過來的,只有小姐的貼身丫環球兒,往後就只有她們兩人相依為命,怎麼不教她們操心。
「小姐,以後要有什麼委屈,便捎封信回來;要不,直接回府也行,這是大少女乃女乃千叮萬囑的,可別忘了。」丫環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代著。
不只是家人有交代,她們也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是,新郎被人拱著過來的喧鬧聲已經傳了來,眾人嚷著要一睹新娘的廬山真面目,看看是否真如傳言的美麗大方。
「已經沒有時間了。」
眾丫環在胡媒婆的催促下抹去了淚水。她們不管別人怎麼說,也要盡最後的職責好好地保護小姐。
「快將喜帕掀開,瞧瞧新娘子的相貌是否可以抵過大腳,若真的絕麗出塵,大爺再加上五千兩花紅。」說者聲音洪亮、咬字不清,听得出已經有七分醉意,敢情是將新房當成了窯子。
連自認見多識廣的胡媒婆都忍不住要暗嘆世風日下。這些個富家子弟沉淪至此,未來可要害苦不少良家婦女;他們也不看看場合,要是讓平府的丫環回去報告,又要掀起不小的風波。
「成,就以你說的五千兩來賭,我再多押五千兩,湊個整數到一萬兩。」新郎申叔華意氣風發地說,根本不在意這些話听在新娘的耳中會有多傷心。
平府的丫環們全義憤填膺,怒火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境界。可是那些公子哥兒們仍仗著自家的權勢富裕,根本不將新房中的娘子軍看在眼中,一個勁兒地起哄胡鬧。
胡媒婆見情勢不對,趕忙出來緩和場面。「來來來,新郎掀蓋頭,一世好牽手。」她將糊了紅紙的秤桿連著秤錘,交至申叔華的手中。
不知他是喝得太過爛醉,抑或存心羞辱平芯紅,秤桿上的紅紙讓他撕毀了,秤錘也落了地。
出了這等觸霉頭的大事,一時之間,新房里所有的人全不知所措,連根頭發掉落地上的聲音似乎都清晰可聞。沒人知道該如何反應,皆楞在原地,動也不動的像尊木女圭女圭。
胡媒婆的腦海里浮現的是名聲、富貴毀于一旦的景象,已經唾手可得的成功,就讓這個敗家子摔了下去,就像那秤錘一般。
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在喜帕的掩蓋下,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的想法。丫環們戰戰兢兢地防備著,生怕她會因此想不開。
首先回過神來的是新娘子。
盯著足尖前緣的秤錘,再加上先前的對話,平芯紅知曉他們終究是拘泥在她的大腳上。自懂事以來,她從未像今日一般,衷心希望用己身的才藝換取一雙縴縴玉足,即使必須小腳一雙,眼淚一缸,她也甘之如飴。
不自覺地,眼淚自動地泛出了眼眶,一滴滴滑落粉頰,滴在紅得刺目的嫁裳衣袖上。上頭繡的喜慶雲紋似乎在嘲笑她的天真,竟然相信胡媒婆的話,相信會有人傾慕她的嫻淑,願與她共結連理。直到今日她才明白,她的大腳是她今生無法抹煞的瑕疵。
守在她身邊的丫環們跟著心口泛起一股酸意,更加反對小姐嫁給這個只會出口羞辱她的男人。
她們有志一同地搶身上前,打算圍成一道人牆將小姐保護起來,派人立即回平府討救兵;或許送嫁的隊伍尚未離去也不一定,真是如此還能搶到一點時間。總而言之,申家這門親事平府是高攀不上,還是留給其它名媛去消受吧。
但是她們的動作慢了一步,讓申叔華給搶先。只見他一個箭步竄出,伸手向前一抓,直接將蓋頭掀起,讓平芯紅那令人好奇的容顏展現在眾人的面前。
不論過去人們如何形容她的容貌,都不足以完整描述她的嬌、她的柔,眾人心中不住暗自贊嘆。
龍鳳對燭高燃的燭光映照出她的空靈。眉兒彎彎如連綿遠山,雙眸像山中幽湖氤氳著水霧,讓人願流連其中而忘返,小巧紅潤的櫻唇令人立即聯想到她的閨名。想那平大人也不只是個呆板的讀書人,也有他浪漫的一面。
「嘖,可真便宜了你這小子,居然讓你得了一個美嬌娘。有她這等相貌,即使她的腳丫子大得可以當船劃,我也心甘情願。」其中一個不怕死的登徒子大膽的說出眾人心中一致的想法,語氣中除了羨慕,不乏取而代之的企圖。
幾個丫環听聞這等婬邪侮辱的說辭,無不羞紅了臉。想她們在書香傳家的平府中,可曾听過這些輕薄的言語。
胡媒婆還不忘低頭瞧瞧地上,看看是否被那些人的口水給淹沒,那塊昂貴的地毯還能保持干燥真是奇跡。她在心中不住嘖嘖稱奇。
但是令人擔憂的不是那些個雞貓子喊叫的閑人,怎麼新郎、新娘的第一次見面,居然只是四眼對看,像對泥女圭女圭似的。胡媒婆開始擔心,新娘是不是被鬧洞房嚇傻了。
「成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相干的閑雜人等都出去吧!別打擾人家新婚夫妻的恩愛。」胡媒婆也顧不得交杯酒還沒喝,忙將龐大的身子擋著,大張雙手像趕羊似的將一干人全趕了出去。她絕對不允許有人毀了今天的好事,壞了她的名聲。
待新房大門牢牢實實地合上,胡媒婆瞅著窗格上大大的紅色雙喜字,她方覺得大事底定,松了口積壓多時的大氣。今日只剩下和申家二老領取媒人禮,想到可能收到的禮金,她全身上下的肥肉興奮地抖動起來,整個人像球似的滾向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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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了,看了心煩。」申叔華不耐煩地對平芯紅說道,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