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在襄親王身邊不是一天兩天,那幾個貼身護衛自然清楚那些士兵正要大禍臨頭卻仍不自知,但是眼下因為先皇駕崩,朝中文武百官動向難明,稍一不慎將為日後埋下一個口實,讓敵人借題發揮。
要是在軍營中,他們才不管這等閑事,若非主子英明果斷,不會因個人好惡而令士兵吃罪,不然那「軍令如山」鐵定會為他烙下「嚴苛霸道」的惡名。
沒必要將一世英名毀在這些庸才手上,倪忍上前阻擋在二者之間。
「瞧這身形不過是個娃兒,值得大驚小敝?你們且報上名來,改日王爺見著主帥,好向他稱贊各位的功勞。」
倪忍的話令一班人全身忽冷忽熱。只是因為有眼無珠不識得王爺而出言冒犯,這種雞毛蒜皮事兒主帥可能一笑署之;但是在此多事之際被扣上擾民之罪,將軍可要依法處實才能平息。
「爺教訓的是。」帶頭士兵趕緊順著台階,將拎在手上的人攔下。
「娃兒。」倪忍出言詢問,但是語氣放柔許多。「難道你不知道這時候是不準上街的嗎?差爺們得在天寒地凍中巡街,已是勞苦至極,你這樣是添了他們的麻煩。」
雖然先前罵了人,倪忍仍不忘在言語上略施小惠給士兵,這是顧及彼此的袍澤情誼。
丙不其然,原本神色不豫的士兵立即重拾尊嚴,似當可披荊斬棘。
「我……我……」在喜懼交攻下,明亭香早失去言語能力,囁嚅半晌後仍是語不能成句。
「慢慢說,只要合情合理,幾位差爺不會為難。」博穆婉言誘哄。
也許是為人父心態,瞧著那團黑烏、嬌小又直打哆嗦的身子,博穆愛屋及烏地興起疼惜之心,自己的女兒出身皇族世家,現下方能有慵奴僕婦陪伴,安全且溫暖地在王府中生活,但是天下有更多的孩子在此寒夜中,身著幾無御寒功用的薄衣,為脆弱的生命掙扎,怎不令人喟嘆。
「東西掉了。」眾人屏息以待半晌,終于得到答案。
答案之荒謬卻令人為之絕倒。
「除非是腦袋掉了,否則有什麼東西不能明日再撿拾。」巡邏隊士兵理直氣粗地嚷嚷。
老實說,連博穆身旁的護衛幾乎都點頭贊同。
「可尋著了?」博穆壓抑搖頭嘆息的沖動問道,不願令情況再僵持下去,徒鬧笑話而已。
明亭香立即點頭如搗蒜,伸出緊握的左拳揮了揮證實所言不假。
「行啦!」博穆表明至此結束,「辛苦各位,趁著雪沒下大前繼續各位的職責,今日的盡忠職守,他日本王會向主帥道謝,請他嘉獎各位。」
襄親王金口一開,事件便成了定局,一班小兵小卒只忙叩首謝恩,沒人敢多事反對,繼續巡城。
「你住哪兒?本王送你回府。」送走了一班天兵,博穆的注意力又回到這小不點身上。
一听兒他的決定,引發了在場的人兩極化的反應。
基于職責所在以及身份地位的差距,倪忍寧可主子打消主意,由他們代勞。
明亭香聞言自是樂不可支,即使有損閨譽,但能在傾心愛慕的男人懷中窩上一時半刻,剎那即是永恆。
「王爺,格格尚在府中等您。」
「我家就在東大街上。」
倪忍與明亭香的話同時月兌口而出,沒有為彼此良好的默契感嘆,只是怒目地瞪視對方,視之為程咬金。
不願浪費時間在口舌之爭上,博穆伸長手臂一攬,將她帶上馬安置在他懷中,胯下駿馬因這突如其來的重量敏感地噴息踏蹄抗議,但是不多時即在主人嫻熟的掌控之下恢復平靜。
原先朝著襄王府前進的人馬便在明亭香的帶領下,往東大街方向前行。鵝絨般的雪花密密麻麻,令人與馬皆不辨去路,只得緩轡而行,隆冬之中潑水即結冰的溫度冷得似乎要將體內的血液凍結。心疼她衣裳單薄無法抵御,博穆拉開貂皮大氅前襟,將她里得密實,分享他的體溫。
口鼻之間的呼吸,淨是他那充滿陽剛的男性氣息,一時之間,明亭香以為自己登上了西方極樂世界。
但是那股毫無修飾的粗獷氣味立刻將她拉回現實,提醒她今夜甘冒殺頭大罪所為何來。若是今天沒能將東西交至他手上,那干脆找塊冰一頭撞死算了,等上了天界再向玉皇大帝請罪,因為她辜負了她的好意。
探手在襟袋中模索,掏出了個以松針線的緞子為底,以絲精繡出祈求平安如意的紋案,制作精美細致的囊袋,在擺動中散發出陣陣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
「如蒙王爺不嫌棄,請佩掛在身上讓奴家安心。」明亭香將香囊硬塞入博穆持韁的掌中,心頭小鹿亂撞,生怕他看不上這等粗制濫造的小玩意兒。
即使手指長滿厚繭,但是博穆仍可辨認出香囊的繡工精巧及制作細心,一針一線巧奪天工,非尋常之物可相提並論。
江南精繡貢品多了幾許匠氣,反倒不如這小小一個香囊的心意。
「多謝賜贈,但是這等貼身物品于禮不合,恕本王無法收下。」博穆毅然退回。
此舉不啻私定終身,只徒增流言罷了,況且他雖是鰥夫身份,只要王府沒有福晉,未來仍是會由宮中指婚,人選卻由不得他作主。
「請放心,這只是奴家為王爺出征所縫制,祈祝你趨吉避凶,凱旋而歸。」明亭香雙掌緊握住鞍頭,不肯收回香囊。
她的拒絕反倒令博穆松了口氣。基于禮教,他應該退回香囊,憑心而論他是極其不願,原因為何他不願去深究,只是自嘲地想道,想必是孤身太久沒有與女人打交道,令他的應對顯得拙劣,連此舉都無法瀟灑以對。
「多謝你的好意,本王恭敬不如從命。」博穆將香囊放入襟袋放妥。
若是上天允許,明亭香真希望能在大雪紛飛的夜里與他一起策馬而行,無窮無盡地走下去。但是平日得花上大半天才走得完的路,今天卻是一眨眼就走完,她可以清楚瞧見門廊上高掛著的白色燈籠上的「明」字。
明府上下寂靜無聲,想必仍未發現府中有人觸犯宵禁,幾乎釀成大禍。
被抱下馬之後,明亭香不急著進門,站在門廊上瞅著博穆瞧。
見事情總算告一段落,倪忍等四名護衛無不謝天謝地,只忙向上天禱告路途上若還有人犯了宵禁,別再被主子踫上。
「王爺,該回府了。」倪忍輕聲催促。
博穆握著韁繩引導胯下駿馬轉向,踏踏的馬蹄聲將明亭香自發怔中震醒。
「王爺。」明亭香出聲呼喚阻止他的行動。
博穆定住愛馬的步子,好奇地以眼神詢問,被他那早春新葉般的綠眸一看,明亭香忘卻了再站下去,她不變成小雪人,也會變成冰棍。
但是堆積在黑貂大氅肩部的白雪,令她擔憂起他的健康,她選擇大方地說出心底話︰
「現下奴家繡工未達殿堂,但是奴家會發奮用功,待王爺歸來之日,為您繡件威風凜凜的披風上朝面聖。」
博穆並不當真,舉起右手輕擺道別,雙腿一夾策馬領頭離去。
第二章
康熙三年夏
「阿瑪,吟兒想要跑上幾里,舒展一下筋骨。」嬌女敕清亮的童音伴隨一個縴小身影自馬車窗口傳出。
騎在前方、五個馬身遠的博穆听若罔聞,不理會愛女的要求。自從一行人離開雅克薩,寶吟將這幾句話時時刻刻掛在嘴上,他已經能抓到應對的竅門。
當身處軍營時,寶吟像個新入伍的小兵,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十分听從阿瑪的命令,不敢隨便造次。但是才出得轅門,她就如同一匹月兌韁野馬般難馴,搞得幾個大男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