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笑翻了她的袖口,從那里拿出兩塊包著荷葉的腐肉。那些軍官聞到的異味,就是這麼來的。
向天笑皺了眉,把腐肉丟走,另外取出一塊潔淨的布,拭擦韓琉臉上所畫上的妝,就是這些上了色的面粉糊,造成她皮膚潰爛的樣子。
這樣熱的天,委屈了她了,向天笑想。
他正擦拭著,她卻發出了虛軟的聲音。
向天笑搭上她的脈,她的脈強了些,他大展喜色。
韓琉悠悠睜開眼,「這是……」她眼前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黑影,困難地發出干澀的聲音。
「這是棺材。」向天笑笑道,「恭喜你,剛剛死里逃生。」
認出向天笑的聲音,韓琉眉心一緊,「棺材?!」這個地點太過特別,她無法確定自己听到的有沒有錯。她想起身,手腳卻是無力。
他把她扶正,「很少有人有機會從這里爬起來的。」他說得很輕松,扶她的手卻滲出了汗。
她的氣力還沒恢復,不過神志逐漸清醒,听他與她說笑,她竟也能答。」這算是先給我機會練習嗎?」生死,她與他一樣,也能拿來談笑的。
只是她的體力猶虛,頭一暈,枕在他的肩上。
「還好吧?」他幫她調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嗯。」她輕攢了眉心,「你身上怎麼有種味道呢?」那和她知道的氣息不大一樣。
向天笑笑出聲來。「這個埃」他從懷中拿出一塊裹了層層荷葉的腌肉。就是這腌肉讓他像是體態臃腫,生了體味的糟老頭。
「很好吃的。」一瞬間,他突然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這樣笑起來的他也很好看,韓琉漾開笑看他。
向天笑蹲在棺材旁邊翻動著︰「這幾日該用的東西,我都備好了。」
一般棺材除了放人死人之外,都會用紙錢把棺材疊實。他丟開一層薄薄的紙錢,掏翻出換洗的衣物和干糧。
韓琉看他一樣樣拿出來,看得有些傻眼。不只是干糧,他竟然還放了一只可以煮粥的小兵子,以及……「陳年的‘玉露香’。」他笑,打開了酒壺,橫溢出醉人的酒香。
韓琉逸出笑︰「我從沒想過棺材這樣好用。」
把所有的東西都放人棺村里,不只是他的機敏體貼,也是他的豁然瀟灑,一種笑看生死的態度哪!
「你要是餓的話,我們就可以在這里野餐了。」向天笑坐得與她一般高,「只是你連著幾日沒有進食,只能喝點米粥充饑。」
「沒想到我還活得過來。」她輕聲他說,像是喃喃地自言自語。
他望進她漆黑的眸子里,中了毒的她,神采略黯,不過他一樣看不穿她眼底的心緒。像她這樣的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會想著什麼嗎?
他不知道,也不該干涉,他所要做的,應該只是感謝。「我要謝謝你舍命救了天皓。」
「沒什麼好謝的。」她淡然他說,「我爹是將軍,我可以說是半個軍人。保家衛國,忠君護主,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見她說得這樣淡然,他的眉緊了︰「听你的口氣,好像隨時都可以犧牲生命,是這樣的嗎?」
她偏頭看他︰「嗯。」不懂他話語里,為什麼這樣在意。
「怕死嗎?」他問得很認真。
「不怕。」她不是說得慷慨就義,而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他沉沉凝著她︰「對死不懼的人,分為好幾種,有一種是因為對生無戀,所以對死不懼,這世上可有什麼是你眷戀的?」
他一句話,堵住她的心窩,也問啞了她。
在生與死的交界中,她是昏昏沉沉、渾渾噩噩的。照說,人在臨死前,都該有點遺憾,有些眷戀的,可是,對她而言,死亡似乎好像只是一場結束。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死亡是應該的,是逃避不了的。她從沒躲過這場結束,也不知道該遺憾些什麼,該眷戀些什麼。
他的問題好難,她的頭脹疼了起來。
「這世上可有什麼是你眷戀的?」他追問,「你不是有個未婚夫嗎?你在把解藥給天皓的時候,可有想過他。你可有想過,你若是死了,他有多傷心,你不為他更珍惜自己的命嗎?」
他咄咄地追問,讓她難以招架,頭疼得益發厲害,她微微動怒,有些慌亂失措︰「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她的話,也叫他一啞。半晌後,他才道︰「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世上有很多人喜歡你,如果你對你的性命毫無眷顧,那他們會為你傷心難受,對于生死,你不需要這樣雲淡風情。」
他喜歡她,也選擇了默默喜歡,他不會讓她知道,當她這幾日昏迷不醒的時候,他有多擔憂難受,他只想她在別人的喜歡下,好好活著。
他的話,驀地暖人她的心頭,她算不得是善感多情的人,可是這一刻,心卻被他的話充得暖實。
她爹從來只教過她要將生死置之度外,從來不曾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他的話不同,那是一種對她性命的疼惜哪!
她輕輕地漾開兩窩漣漪︰「孫大哥和我都知道這人世無常,亂世之中,生死更是難測。我想,不能說是我不眷戀他吧。只是我們都得學著把生死看開,有時候,情就不敢放得這樣深重吧。不過,我們也說好了,定了盟約之後,便是死生不棄。」他們之間的信諾,是彼此在亂世之中的依靠。
這是第一次,她把內心的話,跟旁人說。孫仲甫和她雖親,但是他是個木納的人,兩個人並不這樣談心事的。
「原來是這樣。」向天笑撐開一抹笑。他一直都想了解她的,只是諷刺的是,多知道她這層心思,並不讓他踏實,反而有些失落。
他早就跟自己說過要斷絕念頭,可是看她提到孫仲甫的笑顏,他的心,還是會揪。實在沒必要的……他一甩心中的郁悶,揚開笑︰「只不過,與其死生不棄,還不如兩個都好好活著吧,往後你對自己還是該更珍惜才是。」
這就是他喜歡人的方式,只要看著她活著、開心著,那就好了。
靶受到他真摯的關懷,她笑得深甜。他對她的暖意,讓她這才真的覺得重新活過來了。
韓琉雖然清醒過來,但是身子一直很虛,為了避開麻煩,兩人揀選了荒僻的路走。這一夜,兩人在半圯的破屋中窩睡。
夜半,向天笑听得韓琉哼了一聲,立刻翻醒。「怎麼了?」他問。
「沒事。」韓琉口上這麼說,眉心卻皺了起來。
扁影黯淡,向天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她身邊卻有一個小點的碧綠躥了出來。向天笑眼明手快,逮住那一點綠光。
兩人細看,原來是一只顏色怪異的蜘蛛,那種陰慘慘的綠色看得人心里一寒,猛一瞧,蜘蛛竟還像是長了人的臉,惡心得叫人胃部一翻。
韓琉月兌口而出︰「原來是它咬了我。」
向天笑眉心一收,「你剛剛怎麼不說?」手一沒抓緊,蜘蛛又咻地飛快躥走。
向天笑再要抓它,韓琉卻說︰「算了吧,也許它才是這里的主人,你就放了它吧。」
「它咬了你。」向天笑打算將它碎尸萬段。
听他說得憤恨,韓琉一笑,「臣懇請大皇子饒它不死。」
向天笑失笑,她實在是個靈透慈心的女子啊!
他收了笑,也不動怒了,只關心地問︰「咬得厲害嗎?」
韓琉淺笑,「也沒特別痛癢,只螫刺了一下;剛剛覺得有點麻麻的,現在倒是不礙事了。」
「我看看,順便幫你上個藥。」向天笑已經在找涂抹的藥。
「不用麻煩了。」韓琉阻止了他。
向天笑已經拿到藥,霸在她面前。「你這人有個大缺點,就是很怕麻煩別人。哪!咬到哪里,我替你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