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在他而言,就如春日里碎落的一甕酒,就是不識得半口的滋味,也已然拂滿了人一身的氣息。那樣來去如風,笑傲酒國的女子,縱是讓人傳得不堪,他也是要結交一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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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以賣酒起家,家大業大,富可敵國,因此全國各地都有其別館。當年史絳霄的爺爺便為她蓋了座「青春居」。此地,植了一片竹林,竹色碧綠,青翠如玉,環境殊是清幽雅靜。
不過,史絳霄平日不住此地,只請了人,定時為她清理而已。
因為她喜好交友,對朋友即是大方,因此此地也成了她朋友借住之處。只是,不管有沒有人來借住,每年到三月這時候,他們「江湖九杰」都要照例在此地聚會。若已有人住在此地,她便會去外地,住兩、三天之後,再行回來。心中也不會為這事,人何嫌隙。
這日,史絳霄便是為了趕去和眾人相會,才會在途中撞上另一輛車馬。等她趕到「青春居」時,竹林中已是一片喧鬧。這里各色人物都有,有儒生打扮者,有江湖術士者,甚至還有道人僧侶夾于其間。這些人或彈琴、或吟嘯、或舞劍、或劃拳、或行酒令……盡皆開懷暢飲。
「好啊。」史絳霄從馬車上跳下,舒展笑顏。「你們這群老酒鬼,也不等我這小酒鬼來,就自己喝起來了。」
「九妹。」大伙兒熱烈地喊她。「一年不見,你可想煞我們大家了。」
「是想我,還是想我的酒?」史絳霄盈滿笑意,從車上卸下一甕甕的酒,對著每人拋了過去。
接到酒甕的人,無不欣喜若狂,急急地開壇聞香。「好酒啊!我等走遍大江南北,還沒見過比九妹更會釀酒的人。」
「這酒珍藏了二十年。是爺爺在我出生的時候,釀好藏起的。」史絳霄再把酒甕拋出。「爺爺取了個名,叫‘美人醉’。」
「好酒啊!」一名道人噴了一口酒入喉。「只是怎樣的好酒,比得過九妹醉人啊。」
史絳霄睨了他一眼。「六哥,你說這渾話,不怕七哥在菩薩面前告你一狀。」她說的七哥,是這座上唯一的僧人。
那道人听史絳霄這話,呵呵笑出。「若他見得了菩薩,再來告我吧。」
僧人則是雙手合十說道︰「前輩大師有言︰‘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婬無妨般若’。」
史絳霄笑出。「七哥持這論調,難怪沒有寺廟敢收……」她話說到一半,才注意到她七哥臉上幾塊青紫,像是讓人打過。
史絳霄濃眉一揚。「七哥,這是怎麼回事,誰打了你?」
僧人笑笑地說︰「你七哥我也不需要寺廟收,只要大限圓寂之日,菩薩能留就可了。何必管那世間人如何看待。」他的話里並沒有回答傷痕是怎麼來的,只是回答史絳霄先前的話而已。
史絳霄看他言語閃爍,有意回避,大步地走了過來。「七哥,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明白。」
道人知道僧人不願讓史絳霄知曉,便說︰「若是要做明白人,我們又豈會在這里喝酒呢?」
听他那句話,眾人哄堂大笑。
史繹霄插腰環視其他人。「怎麼了?現在是沒把我當成兄妹看待了嗎?我看你們每個人都知道事情是吧!」
「唉。」座中的儒生,對著僧人苦笑。「七弟,你要不肯說的話,只怕九妹連我們也要怪上了。」
僧人望著史絳霄堅定的態度,只好實說︰「我那夜在‘武當山’喝酒喝得醉眼了,一棵松影拂過,我只當是有人要來扶我,推了他一把。後來我听到有人喳喳呼呼的,我嫌嗦,手下的力氣便大了,竟把那株小松推倒。之後他們說,那棵小松才剛移植過來,就讓我給弄死了,非要我賠不可。你也知道,七哥我身無長物,怎麼賠得起?只得讓他們打我一頓就是了。」
「太過分了吧!」史絳霄怒氣陡生。「怎麼能為了一棵樹,將你打成這樣?!」
道人插嘴解釋道︰「這‘武當派’向以名門自詡,早看我們這幾個人不順眼了,不就是借題發揮罷了。」
其他人紛紛說道︰「這幾年,‘武當派’的俗家弟子中,出了個眾所矚目的人物,外號‘無塵劍客’,出身江南第一大家荊家。他小小年紀,造詣非凡,大大為武當揚眉吐氣,他們氣焰也就更加囂張了。」
「喔。」史絳霄尋思。「幾位大哥說的人可是荊英,外面的人把他傳得跟神仙似的。」她俏然昂挺,一拍胸脯。「我這就去‘武當山’為七哥討回公道,順便會會這個人物。」
僧人趕緊說︰「九妹,七哥我就是怕你強要替我出頭,才不讓你知道的。況且,指使人打我的,是‘玉虛真人’又與‘無塵劍客’無關,你何必招惹他呢?」
「好。」史絳霄承諾。「若我上‘武當山’,他不犯我的話,我自是不會惹他。」
「听你這話,是非去武當不可?」又有人為她擔心了。
「這麼吧,我們跟著你一起去。」這些人的功夫,大都不及史絳霄,不過基于義氣,他們也不退讓。「老子也早就看不慣那些牛鼻子老道了。」
「不。」史絳霄揚手。「人多不為勝。咱們是去討公道,不是去打群架的。眾位大哥就不用去了。」
史絳霄外表雖是豪邁,其實也有心思細膩的地方。她知道這些人雖是各有本事,但他們都不好動武,只算是半個江湖人,也不打算拉他們下來。
僧人看著她,突地追了抹悠深的笑。「好吧。」他一時豁朗,什麼也不堅持,只說︰「合該是你的因緣就在武當。這趟武當之行,七哥不再阻止你。」
「七哥說不再阻止我,那句話說到我心里。不過,說什麼我與武當有緣,我倒是不以為然了。」史絳霄一笑,從旁人手上攬了一甕酒過來,就口灌著。
爺爺曾說這「美人醉」,要放到她出嫁的時候,才可以拿來喝,不過她闖蕩江湖這麼久,可沒見過什麼男子讓她動心;況且「武當山」都是一群修道的人,與她志趣不合,哪里可能有她的因緣呢?
思及此,史絳霄再飲一口美酒,玉肌飛霞,有如上了新嫁娘的紅妝。
第二章
史絛霄離了「青春居」之後,直闖「武當山」。她甫入山門口,守門的道人便阻了她的去路。「女施主。」小道人橫在她面前。「今日是我們清修之日,不接外客,還請女施主見諒,改日再來參訪。」
史絳霄一笑。「我不是來參訪,我是來尋仇的。小師父,我不為難你,你速速去把玉虛老道找來,我要和他討個公道。」
小道人打量著她。「你要找玉虛師父?」
那「玉虛真人」在「武當派」中地位極高,僅次于掌門。當年老掌門曾有意要他接替掌門位置,他卻力主按照舊例,由他師兄接掌此職,此事讓他博得武林同道贊揚。這些年來,除了傳授後輩武藝之外,他也職司戒律,鐵面無私,更受「武當派」上下敬重。
小道人收了目光。「玉虛師父不可能見你的,女施主還是請回吧。」
「要我走,拿本事來吧。」史絳霄揚出長鞭,一把卷走小道人手上的拂塵,傲然逸身。
小道人愣了下突然空掉的手,睜眼看著史絳霄的背影,好一會兒,他才回神,趕緊大聲嚷喚。「有人闖入!」
史絳霄如人無人之境,步步走得昂揚無懼。
七個道人施展輕功,從天而降,將她團團圍住。為首之人說道︰「女施主還請留步。」那人聲音沉厚溫篤,語畢,轉過身來,單手猶放在胸前與史絳霄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