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英對誠叔一笑,兩手各兜起酒甕,移到車旁。
史絳霄看到那車夫的表情,抱起一甕酒,走到荊英身邊,說道︰「既然已是朋友,我想把我的寶馬送給你。」那男子說是要與她結交,她便認真看待,既是朋友,便是互相往來,她也不願意佔他便宜。
之後,她抿了下唇,又說︰「它可夜行八百,日馳千里。我贈與你之後,望你好好珍惜它。」她看得出這男子品格純善,必會善待她的愛馬。只是那匹馬,與她的感情實在深厚,她一時舍不下,還是多了一句叮嚀。
荊英將酒甕放在車上,又接過她手里的酒甕,笑笑地說︰「我不能收下它,因為它不只是一匹馬,更是你的朋友。」
他順手將酒甕捆綁好,笑看著她。「我一向是滴酒不沾,如何能讓它跟我,這豈不是叫它受委屈了。」
听他這麼說,史絳霄心頭一震,這男子的純善,竟是超過她所想像。他的話里,沒有半分的自己,只有她與她的馬。
只是這人越是良善,她越是覺得不好佔他便宜。
荊英看得出她的心情,笑意更深。「我說與你交朋友,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你急著要把馬交給我,難道是因為急著要與我劃清界線、切斷關系嗎?」
「當然不是。」史絳霄綻放笑顏。「好兄弟。」她對他有說不出的激賞,豪氣地喚他一聲,熱情地將手伸出,等他相擊。
荊英看她爍灼的笑容,受她豪氣所激,拍手擊過。啪地一聲清脆的響聲後,他的手原要順勢抽開,哪知道她卻在這時緊握了他的手。
兩手相握那一瞬,荊英的心里竟莫名地一動。
史絳霄與他相望,又是一笑。「可惜你不喝酒,要不然的話,真該與兄弟你,好好飲上一盅。」
「咳!咳!」一聲咳嗽,是手抱酒甕的誠叔發出的。
荊英看到誠叔時,有一時的閃神,因為剛剛誠叔走過來的時候,他竟然不曾察覺,對于自己方才有些失魂的情形,他心中掠過一抹驚訝。
誠叔說道︰「少爺,酒可是放在這里?」
雖然曉得他是明知故問,荊英還是保持一徑笑意,微微頷首。
「是。」誠叔放好酒,眼楮朝史絳霄一瞥,那不悅的眸光處處充滿敵意。
史絳霄本來想要和荊英結交,可觸及到那目光時,她仿佛是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當下念頭熄了大半。加上她轉念又思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也就噤口不語,徑自去取自己的馬。
她牽起馬匹,走向馬車。她的馬走了過去,顯得飛揚跋扈,而荊英所有拉車的馬匹,則是沉穩許多,只靜默地任隨她卸下馬具。
她勾出抹笑,真覺得什麼人養什麼馬,那匹馬的性格與那男子倒是一般。
她很自然地放眼過去,尋著男子的身影,男子和他那芙妹以及車夫,正在為她搬酒。
荊英喚了雲芙一聲。「芙妹,我來就好,你休息就是。」
雲芙笑睨他一眼。「荊哥哥,你真當我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嗎?」
誠叔笑道︰「哎呀,雲姑娘,我們家少爺是舍不得你啊。」
雲芙臉上掠過一抹羞甜的嬌紅,低下俏顏。
「誠叔,莫要胡言。」荊英面上閃過一抹赧色。「世伯把芙妹托付給我,我自當盡心照顧。」荊、雲兩家更是世交,他與雲芙自小便識得。
「好,好,好。」老車夫不斷點頭,卻還一直展笑。
朗朗笑聲中,雲芙和荊英各有尷尬,互相別過頭去;而他游移的目光,正巧向史絳霄處投去。
那一剎那,莫名其妙地,史絳霄竟然倉皇地躲開他的目光,匿入兩匹馬的中間。
荒謬可笑啊!史絳霄揪緊了眉頭,完全不明白她剛剛是為何而躲。
尋思半晌,她只能說服自己,興許是見了他們和樂融融的樣子,讓她不自在吧,卻無法解釋心頭為何突然微微地覺得扎刺。
壓下心頭莫名的不舒坦,她俐落地交換兩匹馬身上的馬具,等她整理好的時候,他們三人也將酒甕綁牢了。
「好了。」荊英含笑,同她打了一聲招呼。
「謝了。」史絳霄揚笑。「在下南京史絳霄。若要到南京,記得找我。」語畢,她徑自坐定,執起馬轡,喝了一聲。「駕!」
駿馬再度揚足,狂馳浪奔而去。四只輪子,急轆轤地滾轉,一似生出了風。原本笨重的車馬,像是插上翅膀,在官道上騰逸。
馬走得遠了,荊英神思才拉了回來,俊容噙笑。「真是奇女子,來去都是一陣風。」
「什麼奇女子?!」老車夫怪叫。「那是浪女子!」
一旁的雲芙,黛眉輕挽。「誠叔,人家好歹是個姑娘家,怎麼這樣說她呢?」
誠叔對上兩人。「雲小姐,少爺,你們剛剛難道沒听清楚,她說她是南京史絳霄啊!」
荊英和雲芙交遞眸光,兩人確實未听過這人。他收起視線,溫和一笑。「那又如何?」
「哎呀!」誠叔嘖了一聲。「也難怪你們兩個不認得,少爺終年在武當山練武,雲小姐也不常出門,這江湖上的千奇百怪,武林里的藏污納垢,你們是不會曉得的。雖然說我老頭子膽識、本事都不夠,不過見識可是不少……」
荊英從他話中,听出他暗指方才的女子聲名狼藉。向來不打斷人話語的荊英,竟然截了誠叔的話,月兌口探問︰「誠叔,你听過她什麼事?」
誠叔掛上批判的口吻道︰「這史絳霄啊,乃是出身于南京第一釀酒家族。不對,他們家族算得上是武林第一了。她的哥哥史容繼承家業,成為最有名的大商人。不過,史絳霄則是酷似她爺爺,同樣都是率性不羈的人。她爺爺極是疼她,臨終之前,不讓她與父母同住,而將她托給一生的知交好友‘飛霞客’。‘飛霞客’武功甚高,不過也是個無酒不歡的怪人。因此造成史絳霄回家之後,無法與家人共住的情形。于是這史絳霄便開始浪拓江湖,結交各式怪人,也生了不少的是非。」
說到這里,誠叔忍不住加了句︰「少爺,她剛剛這麼跟你稱兄道弟,可是讓我拴了把冷汗。你不知道她的朋友當中,最有名的就是‘江湖九(酒)怪’,他們一共九個人,武功不算絕頂,背景各自相異,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愛喝酒。他們管自己叫‘江湖九(酒)杰’。什麼九杰,說得好听,根本一個個就是爛醉的酒鬼。你們沒看到她剛剛喝酒的樣子。唉,沒有一位好姑娘會這樣喝酒。況且,酒後亂性,他們一堆人又湊在一起,狂歡之後,哪里會不縱欲……」說到這,他見荊英面色暗沉,趕緊縮舌咬牙,閉上嘴巴。
雲芙見狀,軟聲說道︰「我看史姑娘別有一番豪氣,只是可惜了誤交損友,才會淪落至此。要是我們與她結交,說不定可以將她導入正途。」
「別!別!別!」老車夫急急地說。「惹到這種人,不只姑娘倒霉,說不定還要連累雲家。」
「好了。」荊英揚手,重新一展溫顏。「我看史姑娘不過只是好飲酒、好交友的人不見得如外界所傳這樣放浪不羈。誠叔,你也別誤會她,開口說要和她做朋友的人,是我不是她。不管她確實是怎樣的人,我有自信,不會被她帶壞的。朋友相交,義氣為先,往後只要不礙正道的事情,我都是要幫她的。」
「少爺!」老車夫的眉頭都打死了。「話不是這樣說的,那種姑娘,不值得這樣對待的。」
男子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一笑。「誠叔,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她已經是我的朋友了,你莫要說她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