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玦沉沉一嘆。「哭吧!」將她摟得更緊。
「哭!哭!妳哭什麼?」小乞丐突然沖過來,推了他們兩個一把。「我娘又沒死,我不準妳哭。」他惡狠狠地瞪著程暖晴。「不準哭。」
程暖晴吸吸水氣,拭去眼角淚光。「我不哭你娘,我哭我娘,我娘也是病死的。」烏眸溫潤酸楚地叫人軟沉。
一股水氣直要從小乞丐眼眶里沖出,他眨眨眼,硬是不讓眼淚流出來。
「想哭就哭吧!」大夫嘆口氣,移到孩子身邊蹲著。「阿大,你何苦逼著自己啊!不哭,不是讓你心頭更苦嗎?」
這小乞丐平常是機靈調皮,可畢竟只是個孩子,生死之間,他是看不透的。
「我不哭,我不哭。」他倔強地大喊。「哭了,娘就醒不來了。」
「你娘死了,本來就醒不來了!」大夫無奈地搖頭,這就是為什麼,他沒法在街上和他解釋的原因,這小乞丐固執地讓人心疼啊!
「我娘沒死,她沒死。我跟她說好了,等她病好了,我再也不騙人了。我會認認真真地到您鋪子幫忙,努力賺錢,天天都讓她吃好的,絕不讓她挨餓的。」小乞丐聲音沙啞地像是磨過一般。
「對!你娘沒死。」冷玦突然開口,說出的話,不只大夫和程暖晴呆住,連小乞丐都是一愣。
冷玦起身,拖著瘦弱的小乞丐,按住他雙肩,定在婦人尸身前面。「你娘不是死了,她是睡著了。你看她好累好累,累得不想起來了。」
熬人的面容憔悴、雙頰凹陷,看得出生前是個苦命之人。
冷玦繼續說著︰「你娘想好好休息,再也不要為這身體煩惱。你看她睡了多好。不要擔心肚子會餓,不必煩惱手腳會冷,不必忍受哪里會痛。阿大這麼乖,難道不想讓你娘好好睡嗎?」
「娘!」小乞丐喊著,淚終于破出。
「我幫你娘弄張床,讓她好好地在里頭睡,好嗎?」冷玦低身,與小乞丐同高。
「大叔!」小乞丐撲抱住他,淚水泛濫。
「你哭!你盡情地哭!」冷玦起身,將孩子一把伏在肩上。
「爺!」程暖晴輕喚他。「孩子折騰這麼久了,一定累了,我去替他買些吃的,您自己要不要些什麼?」
「我不用。」冷玦一手撫拍小乞丐的背。
「這位爺,您真是了不起,能說動阿大。」大夫看著孩子,無奈地搖頭。
「緣吧!」冷玦勾唇。「這位大夫……王大夫是吧!」冷玦听過小乞丐這麼叫他。「煩你幫阿大的娘弄口棺材;我等會兒來整地,好叫往生者入土為安。」一手從懷里掏出銀子。
大夫接過銀子。「您不叫我,我也是該幫阿大處理。」
「這麼吧!我和王大天去找棺木,順便弄幾把鏟子,好挖個地方。」程暖晴盤量了一下,後事該如何發落。
「嗯!」冷玦點頭。
***
阿大哭累了,伏在冷玦肩上模模糊糊地睡著。
冷玦也不吵他,只是抱著他,來回走動。他腦中無法思考,只是翻騰著親娘的身影。
「大叔……」小乞丐睡醒了,沙啞地喊他。
「喔?你醒了。」冷玦抓回飄蕩的神思。
「大叔,您放我下來吧!」小乞丐態度和之前的頑劣,大不相同。
「嗯。」冷玦這才發現,手有些麻了。
「謝謝您!」小乞丐跳下來,隨便在地上鋪了堆草。
「您請坐——」他拉著冷玦坐下,面有羞赧。「對不住,今天咬了您,還偷了您的銀子。我那時只想著弄銀子,什麼也顧不得,還請您原諒。」
他很認真地跪在地上磕頭。
「別!」冷玦制止他。「小表,你這樣我吃不消。」
「我不是小表,我叫阿大。大叔,您記好我名字,往後我會還您錢的。」
冷玦不置可否。「以後你是要留在藥鋪里學醫了?」
「嗯。」阿大點頭。「我想學怎麼救人。」
視線轉到他娘身上,他跪走到她身邊,為她斂整衣服。「大叔。」他細心地攏順她的發絲。「您說,娘會不會怨我?」
「應該不會吧!」冷玦扯動嘴角。「做娘的很少怨子女,何況你這麼乖。」不像他,他娘有天若是仙逝了,不知道會是誰怨誰。
「乖?我才沒呢!」阿大低頭,停了手上的動作。「說不定,娘就是怨我,才要丟下我的。」干沙聲音又啞出酸味。
「你娘為什麼要怨你?」
「因為——」阿大回頭,面容糾結得不像個孩子。「我害死了妹妹。娘一直說,我不該帶她去水邊的。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大發狂似地搖頭。
「我知道,我知道。」冷玦趕緊將他抱在懷中,輕聲哄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娘也知道的。」
阿大從冷玦懷里掙出,直盯著他。「那為什麼妹妹死了之後,娘總是不開心?
為什麼娘看了我,還會嘆氣呢?」
冷玦眸光黏重凝肅。「人要學著諒解,不是這麼容易,有時候母子之間,也會這樣的。 「不過——」冷玦斂眸,瞳中再不見幽光。「你做了這麼多,我相信你娘會看到的;何況你們是母子,血肉相連,不管如何終是牽腸掛肚的。」
「你的意思,是說娘不會怨我。」阿大似懂非懂,只關心他娘是否到死都還怨他。
「不會。」冷玦寧可這麼相信。母子之親,設若生死有怨,那缺憾無從還諸天地,因為即便是神鬼,都難承受。
「真的?!」阿大的眼楮倏地睜亮。
「真的。」冷玦淡笑,輕撫著他的頭。「你要相信你娘不再怨你,讓她安安心心地過去。」
「嗯,阿大相信大叔。大叔是我見過,最好又最了解我的人。」
冷玦勾唇,似笑非笑。「你不會只見過我這個人吧!」
「才不是!」阿大露出難得的笑容。「大叔說的話很有道理,每一句都說到我心坎。」他極是願意相信的,相信才能叫他心里平靜。
「我想娘在天上,可能會找到妹妹,那她們兩個都不寂寞了。」在他的想象中,那是個歡欣的樂土。「大叔,我想替娘做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唱個曲給娘听,讓她安安穩穩地睡去。這曲子是娘教的,要是妹妹听到,她就可以循著歌聲來找娘了。」
阿大翻出冷玦懷中,咿咿呀呀地哼唱,那曲子他雖唱不成調,不過依稀可听出來,原該是首安眠的歌謠。
「阿叔——」唱到一半,阿大突然停下。「您會不會唱啊?」
冷玦搖頭。「不會。」依稀記得曲,詞是一點他想不起了。
「怎麼不會?你娘沒唱給你听過?」阿大翻眼瞅他。「這首曲,每個娘都要唱的。」
冷玦辯解著。「我娘當然唱過了。」不容人說他娘不盡責。「只是大叔年紀大了,不記得了。」
「那得!你跟著我唱。哼著哼著,就會想起的。」
「無理取鬧。」冷玦蔑轉過身。
「大叔。」阿大趕緊抓住他,軟言哀求。「我是想兩個人唱得大聲些,妹妹才听得到。」
那話或許一樣「無理」,卻無法當他是「取鬧」。「好啦!」冷玦的心腸,已經軟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大叔真好!」小乞丐賴靠著他,嗯嗯啊啊地哼著。
冷玦跟著低哼,詞他是忘了,可曲調他哼來幽遠深柔,催眠安魂。
恍恍惚惚,悠悠蕩蕩中牽扯出綿軟溫柔的情意。
小乞丐唱著听著,眼皮子逐漸壓沉,呼吸漸勻,神思慢慢飄走。咚地倒睡在冷玦懷中。
冷玦凝眉輕咒︰「小表。」溫柔地挪動小乞丐。
「爺!」程暖晴正從外頭回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