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他高明,用若即若離的方式來讓女人死心塌地,他沒去反駁,只一笑置之,因為他沒低劣到用感情來玩花招。只當是朋友,如此而已,他從來就沒做會再深入交往的預想,兩人相處上,他也從來沒表現出任何會讓對方有所誤解的舉止。
董事長是個聰明人,當然懂他沒直接回絕是為了保全他身為老板的面子,但看著人才成不了女婿,說不甘心就有多不甘心,依然叫自家女兒加把勁纏著,希望能盼到獲得青睞的一天。
姜霽月惱怒咬唇,直想發火,因維持前傾姿勢而酸疼的腰部,更是讓她的情緒火上加油。他到底有沒有發現啊?本來還以為他是假道學,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但這段期間,她完全抓不到他偷瞄她胸部,一眼也沒有!
是男人就愛,這不是千古傳承的定律嗎?結果他的視線再正人君子不過,連一絲絲見色心喜的閃亮光芒都沒有,仿佛她穿的是直到頸際的保守修道服,要不是太明白他的所作所為,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Gay!
「協理有訪客啊?」忍住懊惱,姜霽月嬌笑。「那我先回去辦公了。」鳴金收兵,回去重新研擬計策,她轉身就想離開。
「等一下。」關澤喚住她,指向她遺忘桌上的人事規章。「你資料沒拿。」
「哎呀,我好健忘。」她掩唇格格笑,心里卻是恨得牙癢癢的。眼那麼尖做什麼啦!這樣她要怎麼再找機會進來?
她的反應全盡收眼底,關澤覺得很有趣。連怒氣都掩飾不了,學人家耍什麼心機?看著她走到門口,他緩聲開口說道——
「那個……霽月?」
姜霽月心喜,堆起無懈可擊的甜笑回頭。「什麼事?」叫她回去吧!稱贊她豐滿又性感吧!
「你可能不曉得——你襯衫扣子繃開了。」平靜無波的語調,和在討論地上有點髒的口吻沒啥兩樣。
姜霽月愣站原地,小嘴微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繃開?繃開!面對她的犧牲色相,他只有這句話?
那呆怔的表情,讓他感到熟悉。關澤微眯了眼,記憶中的她,也曾這樣一臉呆傻地盯著他瞧,紅艷的唇瓣微啟,加上睜圓的大眼,會讓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了她。
「我剛剛就一直想提醒你。」他斂回心思低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嗓音因突然竄升的,變得有些沙啞。
「……噢。」怔愣半晌,姜霽月只吐得出這個音節,小臉窘紅,低頭默默地把扣子扣回原來的高度。是他太柳下惠還是她太沒吸引力啦她好想哭……「謝謝。」她努力維持殘余的形象,挺直背脊走出辦公室。
直到門關上,關澤才放任自己爆出大笑,愉悅爽朗的笑聲在偌大的辦公室回響。
天!他已經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好不容易停下,抹去眼角笑出的淚,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向上彎揚。
是錯覺嗎?他覺得她和記憶中的她,越來越像了。
「姜霽月……」他低聲念道,玩味著這名字所帶的涵義。霽月和白日,永不相見,這兩個相對的事物,是純粹的巧合,抑或是刻意的安排?
他看過她的履歷,雖只是大致掠過,但若是有任何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不可能會沒有印象。
嘟、嘟……
桌上的分機再次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他伸手按下擴音鍵。「我是關澤。」
「協理,提醒您,大小姐還在會客室。」秘書相當盡責。
必澤微微一笑,說實在的,被她這麼一擾,他還真忘了這回事。「我立刻去。」正要把電話切斷,突來的念頭頓住他的動作。
「對了,有空時,請人資部把這次新進人員的人事資料袋送到我辦公室。」
第二章
兩棟三樓高的透天樓房,隔著防火巷相鄰,那巷道之狹窄,只消把手一伸,就可以觸到隔壁的窗台。
屋前有院子,屋後有曬衣場,兩家的格局大致相同,最明顯也最讓人無法忽視的差異,是那道兩家都有的紅磚圍牆。
右邊那家的牆面光潔,即使屋齡已近二十年,仍新得像前些年才砌好的一樣;而左邊那家,整面圍牆簡直像塊大黑板,即使經過層層粉刷,那些涂鴉的痕跡還是會頑皮地冒出來,完全記錄了鄰近孩子們的童年。
這強烈的對比,總會讓經過的人憶起自己的孩提時代,發出會心一笑。
眷村小孩就是這樣,呼朋引伴的,玩得野,但也很知好歹——誰敢去畫姜家試試看!用不著屋主出來吼,隨便一個大人看見,人人得而誅之,一頓竹筍炒肉絲絕對少不了。
將軍耶!這個眷村就數他官最大了,威震八方,走路有風,只要他出現在村子頭,連村子尾的小嬰兒都不敢啼哭。
他,听說被敵人擄去,還能突破重圍,從對岸游回金門;他,听說只憑著一把短刀,趁夜突破敵軍海防,滅了整個小隊的人;他,听說遇到敵人用轟炸機掃射,競能跳上機翼打破駕駛艙,把駕駛拖出來痛毆一頓後,又毫發無傷地跳回平地——
他,如今正斜靠沙發,挺著大肚腩,張嘴呼呼大睡,原本茂密的發已經花白半禿,有如轟轟雷響的鼾聲震耳欲聾。
就是他,姜鈞,人如其名,六年前自將軍退役,眾說紛紜的英勇事跡已不可考,唯一證據確鑿的,是他的忠貞愛國,心頭總是掛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在這眷村為人所津津樂道。
姜霽月才踏入家門,看到的老爸就是這副模樣——老花眼鏡快滑下鼻梁,報紙成了覆在身上的被子,還緊抓著不放;歪斜垂下的頭顱隨著打呼一下一下地著,那不自然的角度,讓她不禁擔心會不會扭到脖子。
「爸,」她走到他面前,彎腰輕搖著他。「回房去睡吧?」
被人從睡夢中吵醒,姜鈞咕噥了幾句沒人听得懂的話,看到她,神智好不容易清醒過來。
「白日,你回來啦?」頸子一動,立刻痛得他眉目皺成一團。
姜霽月趕緊幫忙按摩頸肩。「累了就回房睡嘛!」
「累什麼累?我哪有睡?」姜鈞吹胡子瞪眼的,抵死不承認。「我是在想事情,想出神了。」
還說沒睡?那恐怖的鼾聲連在院子里都听得見!姜霽月好氣又好笑。老爸當慣了呼來喝去的將軍,驕傲到不肯服老,要他承認自己的老態簡直比殺了他還痛苦。
「噢。」沒戳破他的謊言,她轉移了話題。「媽呢?」
姜鈞愣了下,引頸朝廚房望去,又看向院子,都不見人影。
「趁我想事情時,不知跑哪兒去了。」連回答問題,都不忘再次強調——他可不是那種會坐在椅子打盹的老人家。「真是的,明知道你每個禮拜的這時候都會回來,也不在家等……」
「爸,我有買天母的草莓大福哦!」她提起紙袋放到他面前,打斷他的碎碎念。圓潤外皮包上香甜豆沙和新鮮草莓,是老爸的最愛。
「三明堂的?」看到紙袋,姜鈞眼楮亮了起來,卻又馬上裝出一副嫌惡的表情。「老是買這個做什麼?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老要我吃甜食,而且麻糬就麻糬,叫什麼大福?噱頭!」
「你不喜歡?那……我先拿去冰箱,晚點再請媽送人……」姜霽月故意說道,手都還沒踫到紙袋,就被人搶走。
「這哪能冰?冰了會變硬,你懂不懂?」姜鈞將紙袋抱得緊緊,像怕被搶走玩具的小孩。「無功不受祿,突然送禮人家也會覺得奇怪啊!既然買了,我就勉強吃吃好了,真是的,浪費錢……」他打開紙袋,看到里頭一顆顆飽滿的雪白大福,嘴角偷偷上揚,饞樣全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