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每夜,逯惕之在房門內被搶救、被醫治,而她則在房門外近乎痴傻地發愣等待。
直至,能等到他月兌離危險。沒想到,等著等著,竟就累得睡著了。
頭疼得很厲害,曲昕揉了揉自己既沉又重的額旁,一邊兒揉,眼神遂不經意地瞥過身畔的遍地落桃花。
她猛一抬臉,眼前,果是一片落雨似的桃花林。
桃花……桃花……桃花……一記冷顫打上心頭,她正努力追憶起著些什麼,那回憶,卻都是前一刻才剛想全盤遺忘掉的啊!
"不是真的,絕不可能是真的……"曲昕猛搖頭,邊逼著說服自己要相信那全都是虛構杜撰的遐想罷了。
搖啊搖的,胸口間一陣寒涼襲擊而上。她一瞅,老天啊!居然竟是逯惕之在惡夢中送給她的那錠"醒夜石",它就穩穩地懸在她的頸項上。
這原本夢寐所求的寶石,卻在這瞬間,伴隨著逯惕之的名字而成為一個最詭異恐怖的巨大惡夢。
可憎的是,她竟然至今都還搞不清楚一切到底是真實抑或幻境?
曲昕氣惱得預備一把撩起"醒夜石",手一觸,抓來的竟是滿手桃花瓣。
"不是說了麼,教你別輕易忘了的。""逯、惕、之。"曲昕含氣帶怒的臉上連一絲絲緬懷的余味也無,她回頭,眼光四處急切地搜尋。
逯惕之遂從其中一棵桃樹後跨出步子來。
他的臉色雖暗淡,卻難掩一抹蕩漾于幸福中的神采。他的唇在笑、他的眼在笑、連他的聲音都彷佛也在笑……彷佛在笑她呀!
"你……你說,"曲昕起身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一扯後才發覺竟也同她一樣的松垮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逯惕之仍是笑,但不語。
可曲昕卻急得根本受不得半點兒等待的折磨。"你說啊.你一定知道的,是不?你快幫我解掉這心頭上的困惑,你快說!""我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感覺到什麼才最重要。""我感覺——"她倏地往口,怎能告訴他她心底最私密的感覺呢,況且,那感覺極可能只是個荒謬的錯覺而已。不能告訴他。
"方才作了一個可怖至極的惡夢。""是麼?作夢了,夢什麼?夢見我死了?"逯惕之挑挑眉,低頭附在她耳邊詢問。
"不,比這還再恐怖千萬倍。""譬如像什麼?""譬如像你……和、和……"夢境底的感覺實在太過真實,她根本無法說出口。即使是現在再回想,都還能感覺到那股令人發狂的戰栗感仍停留在身體里跳躍。
"譬如像是愛人與被愛的感覺、痴狂與愉悅的感覺、享受與付出的感覺,或者,是彼此思慕對方的感覺……"怔怔的眼神緊瞅著,她的心,一擊一擊的抽搐著。"我只恍然驚覺,這所有的一切都全是你設下的詭計,你一步步設計我、引誘我、陷害我。"一股憎怨的情緒布滿全身,有泰半是因為竟被他說中了那困擾著她的復雜感覺。
她害怕、恐懼……卻也瘋狂地眷戀。
"昕兒,愛情是由心長芽發根,然後慢慢地成熟、慢慢地抽長,就像那錠"醒夜石"也需要涵養它是同樣的道理。愛一個人並不可恥。"逯惕之握起她的一雙手。
曲昕毫不考慮就甩月兌開,眼里凝聚著燒灼般的疼痛,想哭,卻干澀得哭不出半滴眼淚來。
"你沒有資格再向我說這個字!"她倒退了幾步,瞪著他發泄性的狂叫︰"你不知羞恥!你衣冠禽獸!你卑鄙齷齪!你偽君子!你……你真過分!""可是,我愛你。"他沉沉說道,不卑不亢,理直氣壯。
"啪!"她甩上一記狠辣的巴掌。"你根本是無恥。"沉默良久,倆人都沉默地不開口。
棒了好一會兒,逯惕之才伸掌撫過那道被她打過的半邊兒臉,那里,有一道赤紅可現的縴掌印,發燙得簡直像記烙印。"我說,愛一個人跟被一個人所愛都不可恥。""可恥的是,你竟然耍手段欺騙我,把我的感覺玩弄于股掌間。"曲昕忿忿回道。
"若我有罪,亦不過是同你作了個相似的夢罷了。夢境里,興許,是你入到我的夢,抑或者是,我擅闖了你的夢吧?""……"曲昕根本已辨不清究竟真偽為何了。
"重要的是,你感覺的是什麼?若不在乎,就別在意我說的任何話,管它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若你有心否定,是什麼都也不重要的。"逯惕之的表情轉了好幾遍,最後,終歸沉沉地勾出一笑,像在安慰迷途失措的旅者似的,眼神里涵滿溫柔的感情和等待。
"除非……"他又補述道︰"你也愛上了我。""胡……胡……胡說!"曲昕身子一僵,恍恍惚惚的,彷若此刻眼前所有的一切,還又是一場夢里的夢里的夢?
而他倆,就被困在層層堆疊的幻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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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將軍營的房門外率先響遍一陣破鑼嗓子似的怪吼聲。"哎唷喂呀,咱說究竟是哪個大膽狂徒敢在這園子里撒野練功啊?"就瞧何敝一只腳跨在門檻兒上,另只腳則踩在地上抖啊抖的。
他的腳底,正好不偏不倚的踩著幾片落花瓣。
"將軍啊,咱的大將軍,"他掄拳敲起房門,眼楮還沒個正經的直往門縫里邊兒偷瞧。"趕緊出來瞧瞧您房外的熱鬧唷!""……"門里沒出什麼聲響。
"也不知是不是咱看花了眼楮,怎的怎麼瞧,這園子里的桃花樹都像被人打劫了似的?咱說啊……"房門倏忽啟開,逯惕之從里探出頭。
"呵呵呵,將軍啊,不是咱說大話,您自個瞧瞧嘛,"何敝聳聳肩,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那一大片林園。"這樹林簡直被人打家劫舍一樣,扒了層皮、斷了筋骨、抽光血脈……若換作是個人哪!嘖嘖嘖,慘唷!"光敘述還嫌不夠,他索性咧起嘴猛搖頭晃腦以示警惕。
逯惕之沉沉一瞟,眼目所及之處,全真猶如何敝所描述的那番景致般,盡是一片迷離似的騰騰殺氣。
那一棵又一棵植于園中的桃花樹,竟然就在一夜間全讓人給砍光了。樹干、樹枝被砍成好幾截,有的更甚由土壤里連根拔出。
至于那粉艷動人的桃花蕊的下場則更是慘烈,一瓣瓣粉紅乍開的花朵全被搗個稀爛,如泥似的癱躺在土地上一蹶不起。那慘狀,豈一個悲字了得呀。
直心眼兒的何敝一看見韓味大老遠的由川堂中經過,也不管他有事沒事,隨手就那麼用力一招。"喂喂喂,娘娘腔啊,你來得可正好,來,趕緊來瞧瞧咱家大將軍這片桃樹林,被個摧花奪魂手給殺了個片甲不留呀!"說著說著,他又興起學著歹徒凶狠的下手狀,身手俐落地前劈劈後砍砍,玩得不亦樂乎。
"唔……真糟糕。"韓味皺皺眉頭,不疾不徐的說。
"豈止是糟糕呀,我看根本就——"何敝敢情是待在邊關閑得慌了,一遇見有趣些的事兒就緊追著不肯松手。
韓味早習慣了這搭檔的火急性子,對付辦法就是理都不必多理。于是他逕自折彎繞道至逯惕之的面頭前。"將軍,曲姑娘不見了。""不見了……"逯惕之喃念道,轉眼又瞅過那片慘烈的桃林。
"其實,也不能算是不見啦,"韓味淺淺一笑,由身後取出他的摺扇,扇面上工工整整地擺了一株折斷的桃花枝。"昨兒個夜里四更天的時候,守營的衛兵在城垛哨口遇見了曲姑娘,她教衛兵把這桃花送交至逯將軍您的面前,就說,是她送給您的回禮。""啊?啥回禮?送咱逯將軍一株半折的桃花兒?"何敝彎過身來左瞧右看了一番,就想研究出那株桃花枝上的奧妙處,可偏偏,他就是個腦筋比性子鈍的莽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