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惕之與曲昕各自斂了斂情緒迥然的眼神,不待片刻,他就抓住她往床榻上一擱,飛快置下一句︰"等我回來。"然後,再掩床架頂的遮幔,一扯緊,便將沉默的曲昕埋藏了起來。
"送哥哥!遂哥哥-."李媼緇此時已穿過堂廊,迎面便瞧見正推開房門的途惕之,她開心地叫著、笑著、跑著、撲進他懷里。
"*組公主……"途惕之雙唇緊抿,沒多少喜怒。他以雙臂的支撐隔開出一段與她之間的距離。"這麼晚了,您怎麼……""噯,等會兒,"李打斷了他的疑問,鼓著臉頰,噘起小嘴兒道︰"我的確是個公主沒錯,也的確是喜歡逯哥哥你叫我,只不過,能不能別那麼拘禮費事兒啊?整天公主公主加著叫,一點兒也襯不出人家同逯哥哥之間的親切,你說是不是哪?""公主就是公主,我怎能隨性逾禮。"關于這些傳統、禮教、教條之類的分寸,逯惕之總是保守得很。
"固執、食古不化、不講情理。""是。""逯哥哥你"李嗲聲一喊,若是平常男子早就被她馴得不支投降了,可偏偏,逯惕之就有著不同于一般尋常男子的另種魅力。
也許,穩若磐石似的定力便是他吸引人的魅力之一吧。
想通了這一點,李剛皺起的蛾眉旋即換上了更甜美的嬌俏弧度,她巧笑燦麗,不過少女的年紀就已懂得了如何去魅惑住一個男性的重要。
"可偏就喜歡這樣的逯哥哥。"她的手腕靈巧地勾住了他的臂膀,柔軟地、黏膩地、理所當然的不讓他有甩開的機會。
"夜深露寒,就讓逯某護送公主回宮去了。"逯惕之彷佛早習慣了她這般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反應淡得很。不管李如何纏黏人,但他只是沉穩的依循自己該下的判斷去行事。
"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就是趕著出來看逯哥哥的,怎才一見著,就急著趕人家回宮去嘛?""公主身份矜貴,實在不該不顧儀禮約束和逯某私下會面,這景狀若遭有心人傳揚出去,即便咱們自認清白,恐也將遭致諸多的流言誹議。""誰要多嘴就讓他說去吧!本公主才不在乎呢!"李驕傲地仰頭淺笑,那副充滿自信與勢在必得的神情簡直與其兄長如出一轍。"何況,我王已不都已應許了要替咱們去同大宋皇帝說媒麼,逯哥哥你還避什麼嫌呢?""公主,"逯惕之的臉色越來越沉,眼神不自覺地暗瞥過那扇閉合上的房門。"當日廳堂之上賀客嬉戲取鬧,交趾王隨性的玩笑之辭怎可當真?""人家可是認真的。"李雙頰漲紅.攀在他臂上的手越抓越緊。
好半天,兩人都沒再講上一句話。
將軍營四周均有著桃花兒飄散的香味,偶爾,還會有幾朵落花轉從眼梢前飛揚而過……
"讓逯某送公主回宮吧。"他終于又再催促了一次。這回,語氣和表情都又更堅定難移。
李一睇,噘著的小嘴氣得更翹了。每一次,不論她再怎麼努力想親近討好,他回覆的總是冷得令人難堪的拒絕。她兩腳一跺,長辮子刷地轉身猛一甩。"哼!不必!本公主自備車轎回宮!"
第八章
一個時辰後
就瞧見逯惕之飛快地往將軍營的方向狂奔。
一推房門,他心口間七上八下的,筆直地便朝最里處的角落急踱而去。一到床榻邊,遂趕緊揚手掀開一個時辰前他親自掩上的幃幔。
布幔後,曲昕仍端坐于床畔,如同先前的姿勢,竟然一動也不動。她雙目微斂,薄唇緊合。
盡避逯惕之表面故作鎮定,但實則既興奮又緊張。老實說,像這般揣測難安的心情,他還真是有始以來頭一遭呢,這一生也恐怕只有曲昕能教他甘願如此了吧?
"幸好,你沒走。"他站于她面前,暫時擋住了桌頂上的燭火光線。"就曉得,你必定不忍拒絕我……""你誤會了。"曲昕睜開雙眸,眼瞳內黑白分明,平靜而確定。
從她微微仰起的視線向上看去,恰好正見到逯惕之的身影就杵在眼前,方寸之差的距離間,她觸目所及的,只有他。逯惕之修長高挺的身材恰好擋住了燭火,所以此刻曲昕眼中的天地,便幻化為一個幽森陰暗的逯惕之。
而他的身後,卻是一整片炯炯透亮的光明世界。
一步之差,便恍如黑夜與白晝、幽冥與天界、虛幻與真切……
曲昕小心翼翼地慎選著眼前這唯一的一步路,她站起身,離開床畔,向前邁出了幾步,與他擦身而過,讓自己恰好能夠浸身于燭光的照拂底。
"留下,並非不忍,亦非不拒絕,只不過我重信諾罷了。""可你的確已留下來等我了。"曲昕轉回身,面朝著逯惕之,雙眸無波無紋地盯住他,那神情,比尋常時又更冷靜了幾分。
"我等的!是我的回答,而不是你。"听到這兒,望著她臉上透出的絕然表情,逯惕之不由得冷抽一口氣。"那你的回答是……"越問,聲越小。之于曲昕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已漸漸增加中了,這回,他正第一次體驗著面對情感時的虛弱與卑微。
"我要回答你的是"曲昕剛開口,逯惕之就旋身一把將她給攫進胸懷里。"欸,你——"他不想,也不敢親耳听聞她即將月兌出口的答案,于是,索性不讓她有機會再對他說。向來自負如逯惕之者,之于感情的抗壓,竟遠比他自己所以為能承受的還要再更少。
沙場上該如何調兵遣將、策勇殺敵都難不了他,但眼前這女子淡淡然的一句話,竟令他猶若已被逼至刀山油鍋之絕境般的束手無策。
是啊,心頭上糾纏千萬縷的感情,仍是一句束手無策啊。
"你怎能漠視這感情?你怎能冷落這觸及?你怎能否認這溫暖?你說,你說,你怎能啊?"逯惕之流露出極少顯現的激動情緒,擁著曲昕,近乎悲傷地問道。恨不得能將懷中的女子緊緊瓖嵌入自己的心窩間,好讓她明白這顆心的起起伏伏。
"算了算了,我不讓你說,不讓你說了……"一顆焦慮的真心為著愛而受苦,舉棋不定,反反覆覆。
他俯下唇欲親吻,可唇瓣還未觸及到,懷中的曲昕已先警覺地一掌甩了上來"啪!"這一巴掌簡潔清脆,幾近決絕,完整的似個了結。
"沒用的,無論你如何強佔,都改變不了我心中的決定。"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旋即逃開,反而就這麼定定地站于他的懷抱之間。若想完全月兌離出他對于她的種種影響,就必須有足夠的勇氣去迎頭面對這影響。曲昕心中如此分析著。
眼中的堅決,彷佛已注成了距離的定局。
"……"逯惕之亦只能在這距離中,凝望她。
曲昕仰起臉,回應。"我感覺得到,可,我不能。"瞳眸底所瞅望到的他,將是她見過最絕望的一名男子。那憂傷,無以名狀地渲染著,竟教曲昕說話時彷佛亦感覺一陣難受的苦楚。
"你不能……""是的,我不能。"曲昕的眼角末梢覷到一絲絲燭光照耀,那溫度,剛好足夠支撐住她的信仰。"我不能受這情愛的苦,不能被你所迷惑,不能因這錯覺般的感情而耽誤了自己原想走的路。我前方只有唯一的一條路,那路,是引領我曲昕走向一世盜王的唯一途徑。""難道,在你所想的路上就不能多一個我?""不能。""就沒半點的除非麼?""除非……"她瞅了瞅,隨後掙開他,轉過身,將腳步停在那簇炯然高燃的紅紅火舞前,火太近,燒得人隱隱發疼。"你對我沒一絲摻了愛的感情。""昕兒,你這要我怎麼辦得到?""所以我說,那只能是個微乎其微的除非。"她斂下長睫,將這過早夭折的給掩進雙瞳內,不教他發覺出她泫然欲泣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