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真能猜出她此刻心底的翻騰?
撒麻好勉強地笑了笑,起身,然後將她的身子也一同拉起來。他將目光瞟到看不到她的位置,才轉移話題地說道︰「如果我沒找到你,你就想從這兒離開的,是吧?」
「啊?」虹神女一轉頭,才發覺他們兩人此刻正身處在一片淺灘邊,馬蹄下踩的是泥濘,而四周,則包圍著潮濕的水窪。
「別忘了,我可是古白族的搶王撒麻呀!」
若他不是搶王撒麻,而只是其他一般普通男人的話,還會不會令她的心靈如此震撼?還會不會教她迷失混亂呢?
「你不知道,」她從來未曾哭過,作一個神女是不該軟弱的。但此時,虹神女卻覺得自己的雙眼又酸又麻,這是另一種她從來沒有過的經驗。「因為,你並不真正的明白我。」
「我雖然身作搶王,但,這卻是我第一次愛人呢。」
「我想,我恐怕也不明白自己了。」她回應的是剛才向他說過的話。
撒麻握住虹神女的手,將它放至自己的心口上,無視她驚訝的疑惑眼神,堅定地說︰「即使這愛注定無回報,可我也並不後悔。因為虹神女確實值得成為一個,被搶王撒麻所愛的女人。」
說完話,撒麻遂松開手,也放開了對她的束縛。
他反身跳下馬背,轉而站在虹神女的身旁,指著眼前的一片淺灘,宣示地說︰
「虹神女,就是這地方了,它也許是我們相聚的地方,也或許即將成為我們分別的地方。」
「你曾指責過我從不征詢你的意願,但現在在你面前,我願意完全尊重你的選擇。若決定離開,那就騎著我送你的馬,回到你想回去的地方吧!若願意留下,就請你朝我伸出手,也好教我明白,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孤獨地在愛著,好嗎?」
虹神女不說話。
「好,你選吧。」撒麻向後退了幾步,讓她與馬匹有更多的空間。
虹神女轉過身子騎正,雙手執住韁繩,上頭還留有撒麻緊緊抓過的體溫。
駿馬似乎顯得有些不安,四只蹄子在泥濘上躁動地猛踱著步。或許,也正是虹神女心情的寫照吧。
虹神女雙手一顫一顫地牽著韁繩,讓馬在撒麻的周邊來回旋繞,每走一步,腦子里軋過的全是掙扎。
撒麻從原點中心與她相對望,大聲喊著︰「選擇吧!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兩人咫尺相望,像他們初相識時一樣的距離,不一樣的是,此刻,換作虹神女騎坐在馬背上。
她以一種記憶的方式去凝視他,將所有曾帶給她改變的記憶停駐在腦海。然後,堅定地閉上雙眼。
決定吧!決定吧!決定吧!
很容易的,只要韁繩一拉,便能走向自由路了。
不知什麼緣故,虹神女覺得眼底的刺麻感似乎越演越裂,鼻頭一酸,淚,也已悄悄凝在眼眶里。她吸了吸氣,強抑著自己將它們忍回去。
再睜開眼眸,見到的是她所選擇的道路。
搶王輕甩韁繩,駿馬緩緩地向西移步,一步一步離開他們約定的地方。
撒麻看她作出了選擇,怔怔地杵在原地動也不動,目光專注而固執地凝望住她騎在馬上的背影。
每行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就加長一步。
走,向前走啊!不會後悔,絕不會後悔的。
虹神女強迫自己不許回頭,便這樣直直走出他的視線外就好,直到她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他為止。但不明白既定立場的淚水,卻無聲無息地淌了下來,一滴一滴掉落在虹神女發顫的手背上。
那灼燒的,是一種心痛的感覺。
「嘶——」因為扯得太急,馬疼痛地嘶嘶抗議。但還是停下來了。
虹神女調轉馬頭,看見撒麻仍站在滿是泥濘的濕地上。再也顧不得什麼通往自由的道路了!她策馬狂奔,要奔向他還在的那個地方。
濕沼地上被馬蹄踐踏得爛泥四射,也同時濺得她素白的裙擺上,全沾滿了污濁的泥濘。
「虹……虹神女?」撒麻方才眼睜睜看著虹神女離開,此刻,卻又見她駕馬向他狂奔而來。這,是夢還是幻覺呀?
虹神女的臉孔愈來愈清晰了,他們也愈來愈接近。
馬停,他看見她縱身躍下,往他站的方向跑過來,然後,停在面前。
「虹神女?」
虹神女急急喘息,胸口起起伏伏地輪替著。她向前躍近一個箭步,攬臂圈住撒麻的頸項,投入了他的懷抱中。
「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這就是心痛的滋味嗎?」她淚潸潸地仰著臉問他。雙頰因極度壓抑而布滿紅暈。「我不過只是選擇分離罷了,怎麼竟是這般的苦澀啊?」
撒麻低頭瞅著她,眼眶通紅。「你只是心痛,可我,卻是心碎。」
「虹神女呀虹神女,我心屬的虹神女啊!」他的手攔上虹神女的腰,將她緊緊地、心愛地摟進自己的胸膛里藏好,再也不打算放開。
???
數日後。
搶王撒麻旋即在後苑下詔,宣布今後廢除「搶王盞」。消息傳出之後,眾人皆議論紛紛。
誰都知曉,「搶王盞」乃是搶王撒麻遴選陪侍女伴的方法,如今廢了,可就表示搶王從此便不再需要以鞭來為自己挑選寵幸的女子了?
而可疑的便是,搶王不需‘搶王盞’的理由呀?
「輕微,真不知搶王為什麼要廢了搶王盞?現下後苑里的每個人都在嚼舌根呢!」蔻吉打從自外頭回來之後,便一直興味盎然地和虹神女分享著她從外面听來的若干謠言。
「嘿,神女姊姊,瞧瞧您,是想啥想得那麼出神呀?」蔻吉將手掌在虹神女怔忡的視線前晃了晃,好奇地問道。
「啊?」虹神女的目光總算朝她飄過來了。
蔻吉捂住唇,悄悄地偷笑著。
「小丫頭,你在那兒偷笑姊姊什麼呀?」
「蔻吉在笑——神女姊姊心底八成是在想著搶王吧!」
「搶王」二字才剛被點到,虹神女的臉便霎時間染成了緋麗的嫣紅。「你……你瞎扯什麼渾話?好端端地做什麼要將我和他牽在一塊兒呢?」
「才不是我說的呢,後苑里哪個人不曉得,搶王這回為了姊姊您,可真是完完全全變個人了啦!否則您瞧,為什麼要廢‘搶王盞’?還不就是準備封姊姊作王後,從今往後只對您一個人專情嘛!」蔻吉將旁人的意見與自己的想法混合了以後,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虹神女凝眼瞅著,眸子里的盈盈秋水散發出的,全都是一個女人愛戀時的訊息,可偏偏,她又不想向人承認。
「喔!對了,我還听人說,先前派去漠南的特使已經回來了。听說蒙古王遣他回來向搶王傳消息,說倘若不將神女姊姊送還給他們,便要擇期派兵來攻打咱們古白族呢!」
虹神女明白,撒麻是不會接受蒙古王的威脅的,他怎會願意將她交付給其他人呢?
可是,非得以戰爭來解決不可嗎?
她當初便是因為不願造成無謂的死傷,才決定隨蒙古人離開女兒虹的,若如今再發生一遍,她又該怎麼作抉擇呢?這一次,是古白族全族人的性命。
「可我看哪,甭等到蒙古人來這兒殺人放火,咱古白族恐怕便已經族毀人亡了吧!」蔻吉忽然又語重心長地傷感了起來。
「為什麼?」
蔻吉把眼光轉至虹神女的臉上,然後才像想到什麼似地拍拍自己的腦袋,說道︰
「我怎麼這般糊涂啊!神女姊姊鎮日待在?房里,又怎會知道外面的情形呢?是這樣的,現在咱們古白族各地全在傳著災情哪!听說好多人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各處就長滿了怪疹子,又癢又疼的,折騰得大伙兒都快沒法兒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