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樹林里傳來眾馬紛亂的腳步聲,在一個女子的尖叫聲之後,一匹雪白的馬沖撞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黑馬騎士即刻閃開,也「拎」下馬背上的女子,讓她免了扭斷脖于之災。
但瘋狂的馬繼續前進,眼看就要踩向維薇時,它竟揚蹄嘶叫,大轉幾下,奔到營地,弄得族人東藏西逃,鍋碗瓢盆散落一地。
「巴騰!」維薇驚喜地叫著。
這時,另一個騎士跨出,對著黑馬上的人說︰「邦主,讓我來!」
話才出口,一記長鞭就狠狠地落在白馬的背脊上,白馬痛得哀哀長鳴,仍不停的竄逃著。
維薇仿佛也覺得好痛,她回頭瞪那揮鞭的人,竟發現他就是來毀她的家及處父母絞刑的惡魔。
所有的憤怒在她胸臆間爆開,她用最多的恨意、最大的聲音吼叫︰「你這魔鬼、殺人凶手,你不該這樣對它!我恨你,我詛咒你!」
她的大膽叫罵,讓全場的人都驚呆了。這是柯倫活到十八歲以來,見到的最有趣的一幕。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站在草原中間,旁邊是一匹失控的,隨時會踩碎她的馬、而她依然無懼地如亞馬遜女戰士,振振有辭地向他們這群舉刀佩劍的武士挑戰。
他的侍衛長瓦卡,臉漲得通紅,準備揚下第二鞭。
柯倫忍住笑,阻止他說︰「別沖動,就看她怎麼對付那匹馬。」
「她只有死路一條!」瓦卡忿忿他說。
維薇輕輕的走過去,用最溫柔的語調對巴騰低語著。它很快地便安靜下來,毫不抵抗地任她撫模。
柯倫心中有著無法否認的訝異。這匹白馬是農莊里最難馴服的,任何人靠近,它都會狂怒。今天他的未婚妻珊雅硬是要騎它,險些丟了小命,而它竟會在一個吉普賽小女孩的手中乖順如兔?
這小女孩真是奇特,莫非她有巫術?
維薇在巴騰完全恢復正常後,便轉向柯倫說︰「它喜歡溫和的方式,不喜歡用暴力的人。」
柯倫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娜娜,你就不要再說了,」卡洛緊張地跑過去拉住維薇,害怕地懇求柯倫說︰「請原諒我女兒的年幼無知,她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不知道輕重。」
柯倫仍注視著維薇,漫不經心地問︰「她是你的女兒?為什麼長了一雙藍眼珠?」
「他們吉普賽人多的是雜種,搞不好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哩!」瓦卡乘機損道。一干伴隨的武士都發出笑聲。
柯倫的薄唇微微牽起,但笑意並未達及眼楮,他擺擺手,視線離開維薇的身上。
瓦卡得到指令,大聲宣布,「限你們在三天之內離開,不準留下任何東西,也永遠不準再回阿帕基城!」
原本就驚愕的族人,此時更加惶然。
幾位年長者連忙向柯倫哀求說︰「我們吉普賽人在夏湖旁已經住了好幾代,既不惹事也不生非,請不要驅逐我們,求求你!」
「這是命令!邦主不喜歡看到他的土地上有骯髒下流的東西!」瓦卡大聲喝宣。
「偉大的邦主,求求你發發慈悲,同情我們這些可憐的人吧!」族長謙卑地說,幾乎要跪下。
同情?慈悲?柯倫暗自冷笑,他的武士教育中早就刪除了這個章節,對眼前豬狗不如的人,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三天,就只有三天!」瓦卡再次聲明,「若三天仍有你們的蹤跡,就格殺勿論!」
那個「殺」字像一把刀橫在每個人的前面,那種無言的寂靜,就仿佛大屠殺已在眼前。
柯倫全然不受這冷肅氣氛的影響,把他身後的珊雅「拎」下馬說︰「自己把白馬騎回去。」
「可是……可是……」己被嚇白了臉的珊雅抗拒地囁嚅著。
「這是你堅持要騎出來的,就要負責騎回去。」柯倫淡淡地說。
大家似乎已習慣柯倫唯我獨尊的脾氣,沒有人敢哼聲,連嬌慣的珊雅也不敢開口吵鬧。
當珊雅愁著臉來到巴騰身旁時,維薇說︰「別害怕,我會幫你。」
其實,維薇的本意並不是為了珊雅,她只是希望巴騰不要再受更多的皮鞭之苦。
她持續在它耳旁唱歌,並告訴正要跨上馬的珊雅說︰「你一直模它頭頂的毛,它就會乖乖的听話。「
在生死的關頭,珊雅也不得不照這髒孩子的話去做。
維薇看著巴騰緩緩地踱開,她的眼楮就像雨中的大海,仿佛有什麼要狂哮出來,但她卻拼命忍著。
一個有著奇異眼神的小女孩,能馴服一匹野馬、能唱出最動人的歌、能不畏懼帶刀的武士……以她的性情及模樣,再過個幾年,不知要出落成如何美麗的絕代佳人呢!
柯倫心念一轉,向瓦卡低語幾句,瓦卡頓時臉色微變。
在柯倫帶著手下離去後,瓦卡是最後一人。
他清潔喉嚨,用很不耐煩的態度說︰「邦主要那個藍眼珠的女孩,明天一早,就將她送到農莊來,邦主允許你們過完這個冬天再走。」
這個宣布,又驀地令族人啞口無言。
「他要我的娜娜做什麼?不行!不行!」卡洛在柯倫的人都走後,猛地抱著維薇大喊。
「當然不行!若柯倫一旦發現真,我們就死無葬生之地了。」族長說。
「現在該怎麼辦呢?」有人問。
「我們連夜就走!絕不能再見阿帕基城的太陽了。」族長下定決心說。
在維薇還不大明白大人之間的況狀時,吉普賽人已安靜俐落地拔營,連一根針線都不曾遺落地悄悄消失。
在月掛高空時,他們已來到城外的荒山僻野處。被驅逐是他們的命,他們已習慣不抱怨,也不爭執,只有默默的向前行。
維薇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離開了她生長的地方。
多年以後,她憶起這一段,總在想,她應該要被送到農莊去的,因為,只要留在柯倫身邊,她一定有許多機會殺掉他、朱尼士及瓦卡,來為她可憐的父母報仇。
但同樣的一句話,十歲的女孩又如何能想得深遠呢?
所以,一個月夜,她失去了幸福的家園;另一個月夜,她遠離了故鄉。
一路上,她把仇人的臉及名字深刻在心版上,她相信自己一定還會回來,去向他們付這血海深仇!
然而,流浪是淒苦的、歲月是無情的。人世間的維薇,已是夏湖里的一具死尸;而躲在娜娜名字後的維薇,卻因著貧窮及困苦而愈來愈微渺。
只有柯倫如大神的英姿及冷酷,依稀在她夢里出現。
吉普賽族人教她的是,不要留戀過往,昨日的種種已如死亡般不存在。
真是如此嗎?真是一旦離去,就永難再回頭,一旦分別,就永難再見面嗎?
不!她告訴自己,她身上流著夏貝諾家族的血液,她是尼爾和瑪蓮的女兒,這是永遠無法磨滅的事實。
她,維薇夏貝諾,從來就不是一個吉普賽人。
她,發誓絕不許、絕不許自己遺忘……
憾痛
我悲痛的話語,
喚起了漫天的淒愴,
我淒厲的哀泣,
流遍了長河的傷痛……
那是抵不住的天譴,
要是我心中抹不去的憾恨。
這古堡外表丑陋得可怕,牆上的苔蘚散泛成張張如鬼魅般的面孔,而那正在開啟的柵門仿佛野狼的尖牙,咆哮著。
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人存在,因為這是惡名昭彰的死牢,進去的人都沒有再出來的希望。由城垛滲透出的陰氣,在大白天里也會令人背脊發涼。
「我去交涉。」波格拿了一袋金幣說。
維薇站在遠方樹叢的陰暗處,身上是棕色的男人袍子,頭上則用連著下巴的兜帽,罩住她美麗的面孔及如雲的秀發。但波格仍然賺她大美,所以在她臉上涂了不少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