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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祭你 第3頁

作者︰言妍

他們才剛喘一口氣,一位族里的長者劈頭就朝波格打來說︰「你們不去旅店街角要點錢,又在這兒偷懶玩耍了,是不是?」

波格皺著眉,只好再把維薇帶走,還一面嘀咕說︰「當小孩真倒楣,當吉普賽的孩子又更慘,到哪里都挨揍,像野狗一樣。」

這一點維薇是承認的,她到吉普賽的營地已經十二天了,過得是和以前迥然不同的日子。餐風露宿不說,很多生活方式及形態,都和夏貝諾家中背道而馳。

她暗忖,若是費羅姆姆知道,必會評論一句︰「禽獸不如!」

由天堂頓時跌人地獄,維蔽只有努力模索著生存下去。好在有卡洛和波格母子,雖然他們一個有些精神兮兮,一個滿口髒話,但到目前為止都很照顧她,算是她僅有的依靠。

她在浩劫後最大的期望,便是下落不明的父母。她白天穿梭在城里,夜晚對月禱告,就是希望能有親人的消息。

波格看到一列商隊剛牽著馬在街槽喝水,立刻奔過去要錢。

他還沒有說完一個句子,就被人轟開,只見他恨恨地對維薇說︰「我早就知道猶太人是一毛不撥的。」

維薇並未專心听他的話,因為她的心思正在鐵匠鋪門口的兒個孩子身上,他們手里搶著一根長繩,口中大聲唱著一首奇怪的歌--

如果我將要被吊死我應該听見鐘聲敲響一、二、三、四、五、六、七這就是尼爾的末路尼爾?這不是父親的名字嗎?

孩子們反覆唱著,只不過是把最後一個換個人名。

當他們唱到「瑪蓮」時,維薇受到極端震懾,她抓著波格就問︰「這是什麼歌?他們唱的那些名字又是什麼意思呢?」

「是吊死人的歌呀!這就表示那些人要被處以絞刑了。」波格回答著說。

絞刑?維薇瞪大眼楮,無法動彈。

突然,陽光直射到她的頭頂,洪亮的鐘聲響起,她身旁的人開始奔跑,叫著︰「行刑時刻羅!」

「走!我們也去看!」波格興奮地拉著她說。

兩個孩子摻雜在狂動的人海里,維薇被人撞踩了好幾次,所有的喧鬧仿佛都成了」尼爾的末路」和「瑪蓮的末路」。他們真的要處死她的父母嗎?

人,人,四處都是人,堵著如一道道的牆……

鐘聲一記又一記,仿佛催命符般,停止時,人群中有剎那間的寂靜。

「死了嗎?死了嗎?」後面有人問。

「死了。」前排的人說︰「都死了。」

死了?死了?

突然問,維薇像是瘋了,不顧一切的往前鑽。當她從許多腳間爬出來時,最先看到的是騎馬的侍衛,那個帶頭的人,正是在那可怕之夜來抄她家的魔鬼。

而由一排馬腿間望出去,是廣場的絞架台,上面四個絞架都是滿的。

那些垂著頭剛斷氣的尸體,已看不清面目。但最後一個,一看到那長短不齊的租面黑發,維薇立刻知道,那就是母親,她一向雍容美麗的母親呵!

她再也無法承受,所有的痛苦哀傷都迸裂成一聲尖叫!

馬匹聞聲嘶嗚,現場無由地混亂起來。侍衛一邊安撫馬,一邊舉劍及鞭子揮向竄動的人潮。

「爸爸呀!媽媽呀!」維薇依然伏在地上大哭。

眼看馬及群眾就要踏碎她小小的身體,有人及時抱起她,並用手按住她狂喊的嘴巴。

此刻,維薇根本不管天翻還是地覆,只是哭,哭得肝腸寸斷,幾乎要斷氣。她的腦海中什麼都不存在了,只剩她尋找多日的父母,淒慘地在絞架上斷魂的情景。

會不會痛呢?爸爸……

會不會痛呢?媽媽……

她軟軟地癱垂在那人的手臂間,仿佛死了般沒有生息。

「娜娜!娜娜!」波格輕拍她的臉。

「別叫了!」抱著她的人說︰「你們今天差點釀成暴動。新上任的柯倫邦主,年輕又氣盛,若怪罪下來,我們吉普賽人又要首當其沖了。」

族人們立刻收拾帳篷,老人小孩全坐上騾車,盡速駛回夏湖邊。

維薇聞到草藥味,知道她又回到卡洛的懷中。

她用披肩一遍又一遍地擦著維薇眼角泛出來的淚水,並且問波格,「娜娜到底看見了什麼?」

「絞死的人,離得很近,其中還有一個是女的。」波格嚅囁他說︰「我本來要擋住她,可是她跑得好快。」

「原來如此,」卡洛說︰「娜娜又受到驚嚇了。」

何止受到驚嚇!維薇此刻可說是神魂盡失,有時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誰,是一直在帳篷中長大的娜娜,還是在農莊里被以淑女方式教養的維薇呢?

她的母親到底是滿口算命草藥的卡洛,還是優雅有著玫瑰香味的瑪蓮呢?

她有一個黝黑粗野的哥哥叫波格,還是有一個細致柔弱的妹妹叫莉琪呢?

一切本來都很清楚,但在看到方才那殘忍的一幕時,她的意識完全傾覆破碎了。

在騾車的搖晃中,卡洛低沉的歌聲在耳旁輕響--

我在風中祭你

在絕望中無盡的等候

我的話語呵喚起滿天的淒愴

我的哀泣呵

流遍長河的傷痛

是抵不住的天譴

是撫不平的憾恨

于是我們一同沉睡

也許再一同蘇醒

維薇從來沒听過這麼美、這麼柔的歌曲,像和內心的靈魂在對話,那一刻,她跨過童稚的十歲、變成一個心思深沉的女人。

流完最後一滴淚,她啞著聲問卡洛說︰「媽媽,這是什麼歌?」

「是吉普賽女人的歌,叫做‘風中祭你’,如果你喜歡,听了不再悲傷,我就教你唱。」卡洛溫柔地說。

「教我。」維薇說。

在營地的十二天,維薇第一次開口唱歌,用她的心及情感。最後,坐車及走路的族人都安靜下來,听著她們母女的合唱。

那是他們听過最美最美的聲音。

§§§

夏天逐漸過去,秋季的蕭瑟悄悄地出現在樹梢葉尖。

維薇在生活各方面已像個吉普賽女孩,筒陋的吃住、用巧言乞食、用舞蹈唱歌賺取微薄的金錢。

族人不準她到夏湖,但她仍偷偷溜去,只盼水的那方有個人或有艘船來接她。

但沒有,漫漫水煙上,虛空得如她日漸凋萎的希望。

由日出到日落,她常在腦海嘴里唱著「風中祭你」,算是對父母的哀悼及懷念,也使得自己的心持續正常地跳動下去。

十歲的孩子能為破碎的家庭做什麼?她真的不知道,只曉得哭泣已不再濟事了。

一個黃昏,維薇發現一棵傍營地的樹整個變紅,和她血色的衣裙相輝映。「風中祭你」的弦律情不自禁的由她唇間流出,仿佛還嫌不夠,她開始繞樹而行,一圈又一圈,迷失無措的腳步,如同幽靈般,徘徊在另一個世界。

族人全停止工作,在慢慢晦暗的夕影下,看著維薇旁若無人地以歌舞抒懷。

她讓他們想起那些來不及長大及遺失的孩子,有些婦人開始掉眼淚。

林間無聲地走出一匹純黑矯健的駿馬。當維薇抬起頭來,看見騎馬的人時,驀地愣住了。

他看起來高高在上,恍如由奧林帕斯山降下的天神。一身紫紅的絨長袍,頭上是星冠型的羽帽,胸前掛著金質鑄有雄獅的長鏈,腰間的劍亦有雄獅的標志。

有人倒抽了一口氣,已猜出他的身分。

他微俯著身,直視著維薇問︰「剛才的歌是你唱的嗎?」維薇霧藍色的眸子凝聚不動,對他不躲亦不避。她太震驚了,她從未看過這樣一雙明銳的眼楮,那年輕英俊的臉龐帶著天生的威儀,真像希臘那些不死的神祗……

黑眼眸漸漸的眯了起來,也為藍眼眸的專注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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