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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29頁

作者︰言妍

「他真是瘋狂!」珣美心疼地抱過嫵兒,邊哄邊說︰「他對你的反應也太奇怪了,難道就因為你會繡琉璃草嗎?」

湘文靜靜地收拾茶杯水漬,有一剎那,她真想說出她和宗天的所有糾葛,但在這種情況下,有用嗎?

「你別太在意宗天。」珣美安慰她說︰「他曾喜歡過一個會繡琉璃草的姑娘,所以對這花兒就特別敏感。我也沒想到一向爽朗的他,會是那麼死心眼的人。」

湘文是有點兒被嚇住了,她以為怒會隨時間減少,恨會一日日消失,但宗天卻更強烈,把他的人由里到外都改變了。

他將「一片冰心」說成冷酷無情,是否當年被他索去的琉璃草圖,也毀于他的憤怒之下呢?

季襄回來後,說宗天沒事,湘文才走回自己的廂房。冷白的霜夜,朦朦朧朧,她內心也彷佛有東西在沸騰著。

才踏上回廊,角落突然有個黑影竄出,彷佛蟄伏已久的夢魘。若非月光照在他的臉上,她恐怕會失聲尖叫。

「是你!」她月兌口而出。

「沒錯,是我!」宗天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極其陰沉地說︰「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吧?我被珣美驅逐出門,又險些和季襄反目成仇,你可親眼看見你如何破壞我的生活了吧?」「我沒有破壞什麼……」湘文反對他的指控說︰「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鬧,今天是嫵兒的滿月,你明知道不該說那些話的。」

「我說那些話,都是因為你,我受不了看見你!」他更凶狠地說︰「你答應我的,結果又出現在我面前,這一切都要怪你!」

「這怎麼能怪我?嫵兒過滿月,我能不到嗎?」湘文辯駁地說。

「這就對了!我也非到不可,所以結論只有一個,我和你絕對不能待在同樣的地方。」他冷笑地說。

「我到浮山是為了珣美,難道你不能看在她的份上,忍一忍嗎?」她強抑心中的激動說︰「反正不過再兩個月,我就回汾陽了。」

「回汾陽?不!汾陽是我的家,也不是你該留之地。」宗天的語氣多加了殘忍,「你該回去的是宿州。那兒有夏家,有你丈夫的墳,才是你這輩子真正的棲身之所!」

這話傷人之至,令湘文幾乎無法呼吸。宿州于她,是異鄉,沒有丈夫,也沒有墳,他到底要逼她到什麼絕境?

內心隱隱的沸騰沖到她眼底,入目是一片荒原,只有心碎與孤獨。

他老把一切過錯都怪到她身上,她天生溫柔順從,因覺虧欠,所以默默承受。可是天知道,因為他,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掙扎中,彷佛在霧里的危崖模索,只能靠著「義理」繩索的支撐,才不致墜入萬丈深淵,而又為了顧及「情」字,她必須生活在謊言中,過著沒有未來的日子。

她難道不淒慘,不委屈嗎?

一個埋藏在她體內的倔強湘文,由隱匿到躍現,如荒原里的一把火,激起她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憤怒,足夠她踩過殘忍的尖刀,用挑釁的語氣說︰「你在浮山,我不能留下;汾陽是你家,我不能落腳。那麼為何不反過來說,我到浮山,你就應該離開;扮陽也是我的家,該走的人是你呢?」

宗天愣住了,一下子無法由她的話中理出轉折。只是她向來羞怯的眼神,晶亮地瞪著他,一個不一樣的湘文,讓他舌頭打了結。

「你師父說你狂傲自我。目中無人,還真是沒有錯!」她繼續反擊說︰

「你以為所有發生的事情,只有你一個人在受苦嗎?你說你不想看見我,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呢?」

湘文不希望看到他?聞言,宗天有一種手忙腳亂之感。他向來屬于理直氣壯的一方,但僅僅踫到她兩句的反質問,他就如虛弱的病人,不堪一擊。

「從一開始,就是你不斷地招惹我。你將我當成沒有主見的傀儡女圭女圭,見了喜歡,就千方百計地要,要不到就搶,搶不著就老羞成怒。」湘又一發不可收拾地說︰「你完全沒想到你任性的作為,會造成什麼後果。身為堂堂七尺男兒,你該想的是振興家業、憂民憂國,但你卻把精神浪費在兒女私情上,又算什麼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呢?」

宗天終于听出端倪了,他的驚愕勝過氣憤,用帶著半威脅的聲音說︰「你在教訓我?」

「教訓也沒有用。去年在琉璃河畔,你師父已經給你當頭棒喝,你卻依然執迷不悟,比如此刻在浮山,我處處顧全大局,你卻還是一意孤行……」她不受影響地說。

「我一意孤行還不都是因為你!」他猛地打斷她的話。

「不要再把錯推到我這兒。你是系鈴之人,也是唯一的解鈴之人。你若如你所說,對我恩斷情絕,連朋友都不是,就早該將我去到腦後,瀟灑自在,更不會在乎我住哪里了,不是嗎?」她干脆直言。

「我當然瀟灑自在,當然早就把你丟在腦後。」他帶著極倔的表情說︰

「只是我不喜歡舊日的風景重現,那等于在提醒我曾有的愚蠢及錯誤!」

湘文放棄了!軟求不成,硬施不成,面對他,永遠是厘不清的糾結纏葛。

她太累了,但表面上仍不露出絲毫的軟弱,用不屬于她的冷硬聲音說︰「既是愚蠢和錯誤,為什麼還不走呢?我承諾不到你的範圍之內,但學校是我的範圍,你也不該闖進來!」

她竟敢限制他?宗天再一次驚怒的說︰「你錯了!整個浮山都是我的!我愛到哪里就到哪里,沒有人能對我下命令!」

這是什麼話?這人簡直狂妄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湘文再也受不了的說︰「我這兒就偏不許你來!你走!你走……」

他佇立如一座山,眼神充滿挑釁。湘文氣急攻心,再也不顧閨秀之姿,男女之別,使勁將他推出去。

宗天沒料到她會出手,而且是卯盡全力。當她縴秀的手踫到他練過武功的膀臂,他竟沒有抵抗的能力,踉蹌一下,人被逼到門外,還差點撞到廊柱。

「你走!我不犯你,你也別再來犯我!」她喘著氣說,再將門重重地關上。

有好長一段時間,她心跳如擂鼓,充斥在整個房間。慢慢的,呼吸平緩了,屋內寂靜,屋外也是寂靜。

她由窗縫向外偷看,長廊下已無人,只有月白映著霜白,冷冷清清的,比往日更顯淒涼。

她腳一軟,跌坐在椅子上,全身只有手還傳來推他堅實肌肉的感覺,隨著心跳而隱隱作痛。對于方才那愈弄愈糟的談話,她也唯有欲哭無淚了。

第八章

礦區摔傷了幾名工人,宗天和麥神父忙了一個早上,直到午飯時刻,才有機會伸伸懶腰。他不經意的往外一看,竟是銀白色的世界;所有的屋頂、枝椏、道路都罩上一層薄薄的雪,遠遠的山都化入天際,蒼茫一片。

今年的第一場雪,提醒他年關將近,又是他非返家不可的時候了。說是一個月就結束浮山的工作,但他拖了兩個月,現在又邁進了第三個月。

他對家人朋友說了各式各樣的借口,比如研究未完成,醫院人手不夠……

等等,但他很清楚,湘文才是最重要的因素。那一夜的談話之後,他彷佛一個感染風寒的人,發了一身大汗,熱退氣順,血脈舒暢,所有爺爺的規勸及師父的教訓,都不如湘文發的那一頓火,能打到他的心坎上。

小小的湘文,竟有那麼凶悍的一面?

不!他不該驚訝的,他早就吃過她頑強脾氣的虧,只是她用溫柔及眼淚來妝點,讓人輸得痛心,輸得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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