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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草 第28頁

作者︰言妍

回到醫院,看了幾個病人,情緒仍非常激動。他又踏過石路,往學校宿舍的廂房走去。

才下石階,就恰巧看見湘文進入一間空房。很好,她落了單,正好有機會讓他把話說清楚。

湘文開了右扇門,打量著桌床齊全的室內。突然左扇門「砰」地一聲,嚇得她轉過身,看見宗天,她手上的包袱又落地一次。

他橫眉豎眼地劈頭就說︰「我不相信你對我在浮山的事,一點都不知情!

版訴我,你到底是為什麼而來?」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湘文說。

「怎麼可能?你二姊和芙玉走得很近,難道她都沒有提嗎?」他仍一副指控的樣子。

「沒人問就自然沒有人提。」她回答說。

這話不但消減不了他的怒氣,反而讓他更毛躁,「無論如何,去年在琉璃河畔,你堅持跟我師父走時,我們就恩斷情絕了!你明白嗎?我對你再也沒有一點感覺,不是朋友,甚至連兆青的妹妹都不是!你只是一個我想遺忘,發誓永遠不要再見到的人。」

他的憤恨除去了湘文僅有的防備心,她眼眶發熱,想說抱歉,想給他安慰,想平息他所有的痛苦。但他不給她機會的繼續說下去︰

「可是你偏不放過我!金山銀海的夏家你不待,為何要回到汾陽?而汾陽你不安份守己地守著,為何要到浮山?這是我的地盤,你若知趣,就不該踏進一步!」

他的指責,聲聲嚴厲,只差沒說出羞辱的言詞了。此刻,湘文也不得不反駁說︰「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浮山。如果我事先知情,我一定躲得遠遠的,不會讓你看到!」

「好!我就等你這句話!」他臉上有某種殘忍的表情,「現在你曉得我在浮山了,可否請你打道回府,別打擾我的清靜呢?」

「我……這怎麼可能呢?珣美姊好不容易盼到我來,學校需要代課老師,她也需要幫手,我不能棄之不顧!還有,我若回去,又如何向吳校長交代呢?」

她搖著頭說。

「所以,你存心要在這兒搗亂?」他咬著才說。

他那毫不掩飾的強烈厭惡,讓湘文痛苦。她幾乎無法應付,只能避其鋒,用帶著哀求的語氣說︰「我怎麼會搗亂呢?我來是真心想幫珣美姊,沒有其它目的。而且我只待三個月,明年初我就走了,我保證只留在學校的範圍之內,不靠近醫院或浮山的任何地方,這樣你就看不見我了,不是嗎?」

又是那雙眸子,露出了楚楚可憐的神態;又是那小小的唇,柔柔地吐出軟化人意志的話。他忘了下一句要說什麼,她已經開始混淆他的心思了。他反正只剩一個月,難道他連這三十天都忍不了嗎?既是男子漢大丈夫,又何必在這里和她糾纏不清呢?

宗天的眼中有著不自覺的挫敗,轉身就走。臨到走廊,他又回過頭說︰

「記住,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他走後,湘文好象打了一場仗,好累好累。由去年秋天開始,她經歷了許多事,一次次的遷徙,一重重的波折,但都不像和宗天面對面時,那麼叫人筋疲力竭。

她掩住吧澀的淚眼,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

宗天送走最後一個病人,幾位幫忙的村民說︰「今天是撫兒的滿月酒,你不來嗎?」

「我等一會兒,你們先去。」他說。

沒幾分鐘,麥神父也來催,宗天用同樣的話回答他。既是珣美請客,湘文必然會在場。他由醫院的窗子望出去,來來往往的人群,可感受那熱鬧的氣氛。湘文一定會露出美麗的微笑,輕聲地與人寒暄問候;

大人喜歡她,小孩喜歡她,短短的時日,她就抓住村里每個人的心。

可她愈快樂平靜,他就愈痛苦暴躁。

說是不要見面,湘文也很技巧性地避開他,但浮山就那麼小,看不見也會听得到,听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到。何況她就在對街,隨時隨地都會蹦出他的腦海,讓他不想都不行。

他勉強由座位上起身,但不是到學校,而是往教堂後面的實驗室走去。那兒有麥神父送他的顯微鏡和化學器材,正好可以研究藥草。比如他現在醉心探索的是長在二十公尺以上高山的冬蟲夏草,那是一種極珍貴神秘的藥材,人們一直分不清楚它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

這一年來,還真虧這些研究讓他廢寢忘食,也同時忘掉一切的煩惱。

一開啟顯微鏡,他就不去注意時間的飛逝。季襄找了好幾處,才在實驗室發現他。

「你竟然在這里!」季襄揚揚眉說︰「我記得你是從來不曾錯過任何酒席的!」

宗天伸伸懶腰,看看窗外的星月說︰「我沒想到會弄得那麼晚。」

「快來吧!你別想賴掉給嫵兒的大紅包。」季襄幫他關上燈說。

深秋的夜,寒意極濃,天上的星顯得淡而遙遠。他們穿過石路時,已有散席的人和他們打招呼。

或許湘文也走了吧!

然而,老天並不給他好過,湘文一直在那里,而且還抱著嫵兒,像一個小母親。他只有坐到最外頭的一桌,混在人堆里吃喝,盡量對她視若無睹。

酒足飯飽,人都走光後,季襄還硬留他下來大談女兒經。這時珣美走進來,後面跟著抱女圭女圭的湘文。她竟還沒走?今晚她招搖得還不夠嗎?宗天累積了多時的挹郁,一下子達到頂點。他站起來,想他不想的便用極嘲諷的語氣對湘文說︰「你就那麼愛抱嫵兒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她母親呢!」

珣美完全不曉得他們之間有心結,所以一時未听出弦外之音,還附和說︰

「可不是嘛!除了我之外,嫵兒最喜歡湘文了,連爸爸都不給抱呢!」

「這女娃太現實了!」季襄笑著說︰「只我沒有女乃,又不像湘文能做漂亮衣服給她穿,就不給我好臉色看。」

宗天的視線落到撫兒身上的粉紅袍子,一朵朵琉璃草的藍花兒沿邊而繡,突然再也不能忍受的說︰「為什麼老要繡琉璃草?它既不尊貴又不可愛,那陰沉沉的藍,會讓人的心冷酷無情,變成一片‘冰’心,你為何還要一繡再繡呢?」湘文又驚又急,忙對他搖頭。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他一心要當眾鬧開,不是讓大家難堪嗎?

「宗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酒?」珣美皺著眉頭說︰「繡琉璃草有什麼不好?

我就喜歡它的花色,藍得靈巧飄逸,一點也不‘冰’,而且它還有個名兒,叫勿忘我--」「對!就是這個‘勿忘我’!它是一個魔咒,會附在人的身上,會讓人受它控制,壞的時候,就像是永遠爬不出來的地獄。」宗天的話直指著湘文說,她手上的嬰兒不安地蠕動著。

「宗天,你會嚇壞嫵兒的!」季襄用力拉住他說。

「你們根本不該讓她抱嫵兒!她只會給嫵兒壞的影響,給嫵兒不幸的未來。

瞧!她自己不就成了寡婦嗎?」宗天口不擇言地說。

現場驀地安靜下來,其余三人皆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我……我還是走好了。」湘文用顫抖的聲音說。

「不!懊走的是他!」珣美走到宗天面前,極憤怒地說︰「我沒想到你竟是那麼殘忍的人!今天是嫵兒的滿月,她出世後的第一次慶祝,你就用了‘魔咒’和‘不幸’的字眼。你若不收回這些話,我這兒永遠不歡迎你!」

此時嫵兒嗚嗚地哭了起來。

「還不快走!」季襄拖著宗天說。

宗天並不依順,師兄弟動了一些拳腳,在打翻桌上的茶杯後,季襄才使了真力氣,把他「拎」到外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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