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位範姑娘比你還顧全局、識大體。」秦鴻鈞冷哼一聲說︰「好!
就說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我想,之所以成為搶親的局面,範姑娘也非百分之百的同意。隨便用頭腦分析一下就知道,夏家財大勢大,給範姑娘保證的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而你有什麼?你帶給她的不過是眾叛親離、顛沛困頓,居無定所的日子而已!我還真想親自問問範姑娘,她願意留下嗎?」
突然,大家都把眼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其實不很注意後面的一段話,因為她還在想著她會一手毀掉宗天,他的美好生命,他的錦繡前程,簡直似一場不絕的夢魘。
「湘文,告訴我師父,你願意留下,願意吃苦,願意隨我到天涯海角!」
宗天逼著她,眼中有狂熱。
「宗天,這是不對的。」她在他的逼親下,幾乎要化成碎片,也因為如此,她更堅定自己的立場,「我不能跟你走。」
「什麼?」宗天腦中爆了一聲,猛撞到太陽穴,「為什麼不能?我們剛才還說好的,還計劃了那麼多,你怎麼一下子就忘了?」他人沖到她面前,表情極其危險。
秦鴻鈞忙擋在中間說︰「你听清楚了,範姑娘不會跟你走。」
「不!她會!」宗天伺機要拉湘文,秦鴻鈞護著,三人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景況。「宗天,我們不可以沖動。我不知道情勢那樣可怕,我不希望你死,你沒有必要為我而死……」在這混亂的場面中,湘文的心揪成一團,只能不斷重復這些話。
「我不會死,我只要你!」宗天叫著,幾乎觸到她的手臂。
「不能!不能!我不能害你,我不能害所有的人!」她哭喊著,喉嚨都啞了,「你不是說過嗎?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就放過我吧!」
「對!放掉她!」秦鴻鈞使勁兒擊退宗天伸出的手,叫道︰「小潘,水龍,快給我抓住這沒用的東西!」
小潘和水龍遲疑了一會兒,但師命難違,只有撲向宗天。三人的格斗十分激烈,宗天瘋狂得如受傷的猛獅,最後,秦鴻鈞見情況不對,親自出馬,才將他制伏。
「快把他綁起來,我好帶範姑娘回去!」秦鴻鈞氣喘吁吁地說。
一條長麻繩將宗天捆在屋旁的一棵樹上,他踢著、抗議著,滿嘴喊著湘文。
她站在那兒,早已泣不成聲。內心澎湃洶涌如潮,一波來又一波去。她好想沖向他,答應他的一切要求,但秦鴻鈞絲毫不給她機會,手輕輕一抓,她就不由自主地隨他往山下的路走去。
「湘文!你怎麼就走了呢?我費盡了千辛萬苦,你甚至連留都不留一下?
你為什麼那麼三心二意?!」宗天眼睜睜看著夢碎了,卻追不回喚不回。他拚命地掙扎,那緊捆的繩子不停的加深他的憤怒,在動彈不得之下,他開始強力反擊說︰「對!三心二意!你就寧可去嫁給那個沒頭沒臉的夏訓之,因為他家財萬貫,因為他又富又貴;而我又算什麼?一個小城小鎮的小小郎中,無法給你名利地位,無法給你華服美食,你怎麼會願意跟我呢?哈!我太自不量力了,我竟痴人說夢了那麼久!」
他放聲狂笑,淒慘至極,傳到湘文耳里,如刀剮心。她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了,亂石一塊塊地來,群樹一棵棵地去,歪斜的腳步,淒惶的淚水,而秦鴻鈞的挾制更是回不了頭的鎖煉。
「哈?」宗天又仰天長笑,繩索箝入他的肉里,血絲滲了出來,但他只覺得心底的劇痛,更大聲地喊︰「你根本不是我心目中的琉璃草!你只是一個膚淺幼稚、愛慕虛榮、攀龍附鳳的女子!算我笨,算我有眼無珠,竟把一腔熱情傾注在你的身上。去他的琉璃草,去他的勿忘我,那是天底下兩個最可笑、最無聊的名字……」
一個踉蹌,湘文跌倒在石堆中,手腳上滲出斑斑血跡。
「快走!」秦鴻鈞強拉她起身,說︰「你走,全部的人都會活;你留下,全部的人都會死。」
她沒有一點選擇的余地,不是嗎?
暮色更深,天蒙蒙地暗下來。湘文身心俱傷地走著,後面的宗天,看不見也听不見了,無聲的樹林更空茫,如不斷下墜的洞穴,失卻了所有的方位。
在到達琉璃河前,她又摔了好幾跤。當她對著漁火向晚的河面時,她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淚水及落葉的味道。
※※※
她躺在床上,如浮游于水的船只,飄呀飄的,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總是昏昏沉沉的,天光及人影都很不實在。
湘文回到杭州已三天,喧擾一時的劫人案逐漸平息,她自己都不清楚是如何熬過這一段時光的。所有的答案都是由秦鴻鈞設計好的,她只有點頭的份,加上適時的驚恐表情和拭淚的動作,就應付了一切。
「我是在琉璃河畔的山路看見她的,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哭,說是迷路了,我就送她回來,沒想到竟扯上了這件大案子。」秦鴻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至于劫匪,湘文很冷靜地說︰「我沒有看到他們的真面目。他們擄走我以後,跑了一段路,問清我的身份,大概是有些害怕,才丟下我就溜了。」
不管是警察所、大帥府、夏家來問,他們就像唱雙簧般,一直重復這一套。
奇怪的是,大家居然也深信不疑,這或許要歸因于秦鴻鈞與盧督軍有私人交誼的緣故吧!
三天過去了,湘文表面上已恢復平靜,但內心仍處在深度的震撼中。那個世界渾渾噩噩的,與現實月兌離,卻侵佔她所有的思想及靈魂。
那個世界只有宗天,是綁在樹干,憤怒狂吼的宗天!
他罵她、咒她、恨她,句句話都刻在她的心版上,日夜響著。有時只有她一個人時,她會拚命搖頭,甚至叫出聲︰「不!我不是那種人,我不是!」
她要嫁給夏訓之,並非因為夏家的權勢,而是因為家人的承諾和應許。
她要遠離宗天,也非怕吃苦受罪,而是怕惹下滔天大禍,讓他把生命都賠上了。
他怎麼看不清楚呢?情勢向來就對他們都不利,現在尤其是險惡。
等他想通了,終究會諒解她的,對不對?
盡避自我安慰著,但宗天最後那幾段話還是不斷地浮在她腦海里。怎麼會呢?她怎麼會心甘情願嫁給夏訓之呢?如果能夠自由選擇,她寧可跟隨宗天的每個腳步,再苦再累,只要能長相廝守,她都甘之如飴。
這就是愛情嗎?
愛是天長地久,是生死相許,是柔腸結離緒,決絕仍纏綿呵!
她由此看到己身的怯弱畏縮,她確實是不完美的,背太多包袱,受太多約制,總逃不了窠臼,飛不出那幾千幾百年的陳腐思想,真是可嘆又可悲呀!女子真的非要守貞守節,才能安身立命嗎?
恍如被一道閃光擊中,湘文突然坐了起來。貞?節?問題是,她該為誰而守呢?名義上,她是夏訓之的未婚妻,但她根本與他沒有感情;而她在心里愛著宗天時,又嫁到夏家,算是貞潔嗎?再者,她為宗天心動心痛,願與之雙宿雙飛,卻在最後背離了他,算是節烈嗎?
彼全了半日,她真是兩邊都做錯了嗎?撫著心口,她再問自己一次,願意為誰而守?幾乎不用思考,心中明明白白寫著「宗天」。
那一瞬間,她的思緒是從未有過的清明,她是不能嫁給夏訓之了。湘文精神大好,正要下床,範兆青卻領著秦鴻鈞走進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