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懂什麼叫愛……」她搖頭,又哭了。
他輕輕抹去她的淚水,溫柔地問︰「那麼,你說,你對夏訓之有過這種‘歉疚’的感覺嗎?」
「我對他沒有印象,怎麼會有感覺呢?」她淚眼模糊地看著他說。
「這就對了!」宗天說︰「我也不許你對他有那種感覺,更不希望你對他的感覺超過我!」
湘文感到極其疲倦,那些你的我的他的,就像一團團絲線,處處在打死結,她喃喃地說︰「我這樣‘失蹤’,生死不明的,我爹娘一定很難過,尤其是我娘……」
「湘文,你老顧念你的家人、夏家人、我家人,為什麼從不顧念我呢?」
他擁她入懷,在她耳旁說︰「為自己而活吧!去掉封建的高牆,解除八股思想的桎梏,做個有血有肉的人。唯有你真正幸福快樂,你爹娘才有永遠的歡笑可言。」
他的膀臂是如此有力,又如此溫暖。那一瞬間,所有的羞澀不安都消失在某個角落,彷佛她和他的耳鬢廝磨是天經地義,和他的肌膚相親是理所當然。
她如一條迷途已久的舟,劃入屬于她的港灣。
「反正你是不會放我走了,對不對?」她低聲問。
「放你走絕對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宗天輕輕一笑,「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後悔的。我對未來已有完整的打算,我們先到上海結婚,再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我行醫、你刺繡,咱們可以過神仙眷侶般的生活。或者徐州也不錯,我在那里待過一年,認識醫院的傳教士……」
湘文靜靜的听著他敘述,由求婚及私奔的提議,到今日的搶親之舉,說實在的,她還不是很了解他,只知道他聰明、積極、勇敢,是男人中的男人,是女人傾慕的對象。
但他到底愛她哪一點呢?她有疑惑,卻不敢問。
※※※
幾個時辰過去,湘文漸漸習慣宗天在她左右,他們能夠如朋友般聊天,也能夠像愛侶般對話。
這段時間,是湘文有過的最美妙經歷。
太陽落在山後,暮色由窗中漫進。外頭幾只鳥雀飛起,宗天到門外探探,看見水龍由小徑跑來。
「怎麼樣?外面的情況如何?」他急急的向前問。
「不太好。他們到警察所報案,還四處張貼尋人告示。」水龍喘一口氣說︰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搶的新娘和盧督軍有關?」
「這有何差別?」宗天不在意地說。
「差別可大啦!」水龍面色嚴肅地說︰「這位盧大帥有的是槍枝大炮,他的話就是法律,你今天搶了他外甥的新娘,不是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嗎?」
「別擔心那麼多,他抓不到我們的。」宗天自信滿滿地說。
「你別太樂觀。現在他們已經派出警察,封鎖水路各個通衢要道,務必要找到新娘。我看,你大概連這座山都出不去了。」水龍依舊愁容滿面。
湘文聞聲出來,恰好听到這一來一往的對話,臉嚇得煞白,扶著門框問︰
「警察都來了,怎麼辦?萬一他們抓到你……」
「不會的,我們明天一早就離開這里。」宗天走過去,攬住她說︰「他們封鎖水路交通要道,我們就自己走出路來。我闖蕩江湖多年,這一點阻礙還難不倒我。」
他說得輕松,但湘文仍是滿腦子他被擒後的慘狀,表情僵硬極了。
突然,遠處有腳步聲響起,而且似乎不只一人。宗天機警地將湘文推入門內。
水龍望兩下說︰「是小潘啦!」
然而,進到眼簾的,除了小潘,還有一個是他們很意外見到的人,就是三個人的師父秦鴻鈞。
秦鴻鈞的一張臉非當地難看,整個嘴角下垂,很明顯的火冒三丈。一旁的小潘則唯唯諾諾,一副已經被修理過的樣子。
宗天還來不及招呼,健步如飛的秦鴻鈞就一巴掌過來,打得他往後退,嘴角滲出血絲。
「我這一掌是以叔叔的身份,代替你爺爺及父親教訓你的!」秦鴻鈞氣憤難當地說︰「我知道你偶爾愛耍小聰明,愛率性而為,但沒想到你竟會墮落到去搶別人的老婆!」
「是誰泄密的?小潘,是你嗎?」宗天咬著才說。
小潘頭還未搖,秦鴻鈞就說︰「是你遠在汾陽的爺爺通知我的,他要我阻止你做胡涂事,但我還是慢了一步!」
「爺爺怎麼可以出賣我呢?」宗天忿忿地說。
「他不是出賣你,他是怕你身敗名裂,惹來殺身之禍!」秦鴻鈞暴跳如雷地說。「搶親之說也是爺爺先提起的,他說祖上有這風俗,我才會放膽去做。」
宗天辯解地說。
「不要把什麼事都推給別人!」秦鴻鈞越過他,直指立在門邊的湘文說︰
「你闖了那麼大的禍,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女人?」
湘文早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得手足無措,秦鴻鈞的暴怒,宗天的血,把她內心已有的平靜完全打破。此刻,若非宗天扶住她,她可能再也站不住了。
「這小小的女人,恰巧是我最心愛的人。」宗天態度頑強地說。
「你最心愛的人?那麼你爺爺,你爹娘呢?虧他們養育你成人,你又置他們于何地?」秦鴻鈞眼珠子都快瞪翻了,「我對你真是失望透頂!本以為你年輕有為,是我們秦家的希望,哪曉得你是沉迷于的窩囊廢,徹底的渾球,壓根沒有出息!」
「不!宗天不是那種人!」湘文忍不住說。
宗天阻止她,強作鎮靜她說︰「師父,我今天才明白,你平日高唱民主革命,其實骨子里仍是舊社會的人。我搶湘文,是對封建婚姻的挑戰,是對自由進步的一種追求;我搶親,和打倒軍閥、推翻專制沒兩樣,絕非你所說的窩囊、渾球或沒有出息!」
「你還敢狡辯?」秦鴻鈞這回氣得連胡子都翹起來了,大罵︰「我要你革命,是男兒志在四五,一心為國為民,但你卻革到女人身上去了!若你還執迷不悟,不過是商紂、夫差、吳三桂之流的裙下人物,使叫眾人嘲笑而已!」
「你們不要再吵了!」湘文再也無法承受這些侮謾叫罵,她跨前一步,難過地說︰「秦師父,一切都是我的錯。宗天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都是我害他的。」
「是的,你害他,而且會很慘很慘。」秦鴻鈞把目光轉向她說︰「你很清楚夏家和盧督軍的關系,現在事情已驚動到大帥府。巧中之巧,前一陣子浙江才發生一宗火車劫案,大家現在都把這兩件事連在一塊,認定土匪是同一批人。
如果宗天被抓到,只有槍斃一條路!」
湘文睜大了眼,彷佛听到砰砰的槍響聲,腥紅的血漫漫而來。
這後果比她想象的嚴重得多,也恐怖得多,她不能忍受宗天的死,絕不能……
「湘文,你別听我師父的,他們絕對抓不到我!」宗天拉住她的手說。
「我還沒說完呢!」秦鴻鈞的語調更冷酷,「萬一你被逮到,查出和我的關系,還會牽累到南方政府。湖北兵變方過,整個長江中上游及西南方都蠢蠢欲動,好不容易才站穩的軍政府又危機四伏。好在我們還有沿海各省,尤其浙江的盧督軍與我們頗友好,倘若你把他給得罪了,革命大業也就毀了一半了。」
湘文掙月兌宗天的手,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當然是原封不動的將你送回去,再請你務必保密了。」秦鴻鈞看她一眼說。
「我會保密的,我死也不會說出來。」她急切地說。
「不!你不許回去!」宗天激動地抓住她說︰「搶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不關盧督軍,不關火車劫案,更對南方政府沒有影響,你不要听我師父危言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