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欣!璇芝!你小心跌倒!」牧雍試圖阻止她。
他一次叫了她兩個閨名,讓她心一慌,忽略了眼前一節橫長的枝啞,整個人被絆得直往斜坡沖去。在她以為必傷無疑時,一只手攔抱住她的腰,跟著是一聲悶叫,她被迫跌坐在地上,但離了危險。
哦!至少她不必粉身碎骨!驚魂未定中,她看到牧雍也坐在一旁,正咬著牙握住手腕,白衣的長袖口滲出紅紅的血跡。「呀!你受傷了?」璇芝心緊縮著,主動靠近他說。
「還好,一點小傷。你呢?有沒有跌到哪里?」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關心地問。
「你得包扎。」她不理會他的問題,徑自拿出貼身的白手帕,替他清傷口止血。
「你還是當我是朋友,沒讓我在這兒流血至死,對不對?」他輕輕地說。
「這點傷死不了的!」她回他一句。
這個人也真是的,都被樹枝刮得皮開肉綻了,還那麼不安分,言語間不忘作弄她,教人想謝也無從謝起。
突然,天低吼一聲,沉沉地蕩到地底,四周濕氣浮升,花葉亂抖一通,璇芝這才注意到天候的急速轉變。
「春夏之交,山嵐霧氣交會不散,前一刻天晴,後一刻暴雨,防不勝防!」牧雍起身說。
「我們跑快一點,或許還能避開這場雨。」她說。
「回山廟是來不及了。」牧雍說︰「我記得前頭有座施水的棚子,到那里避雨可能還有希望一些!」
兩人開步就跑,才下一小坡,牧雍就伸手拉著。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肌膚接觸,但卻是最久也最有意識的一次,她的雙頰如火燒著。
一到竹棚,璇芝掙開手,外頭的雨也大滴落下。不一會兒,天黑雲動,水霧交纏的景象,恍若另一個世界,而這世界里只有她和牧雍……
「你還好吧?」他關心地問。
「還好。只是擔心秀儀他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躲過這一場雨?」她回答。
「他們會的。」牧雍說。兩人一時無言,在這寂靜的空間里,雨的浙瀝聲特別大。璇芝看到他綁著她白巾帕的右手腕,想開口,他也同時出聲。
「你先說吧!」他露出笑容。
「你的手還痛嗎?」她問。
「早不痛了,這點傷算得了什麼?」他的笑意更濃。
「很抱歉,如果我不跑,你也不會摔成那樣。」她輕聲說。
他愣了一會兒,擺出了夸張的表情,最後才說︰「呃,沒想到你會道歉,因為從前你都是凶巴巴的,我被罵習慣了,以為……」
見他欲言又止,璇芝瞪著他說︰「以為什麼?以為我是天生的蠻橫不講理嗎?」
「我絕沒有那個意思!」牧雍趕緊說,深怕她把難得的友善又收回去。
「我曉得我是該罵。還有上次為了克宇的事,我跑去質問你,也是很不應該,我根本沒有這個權利。」
「你本來就沒有!我們因為如意,牽扯了十八年,退還如意,就該形同陌路了。」她語氣中有難以察覺的酸楚。
這句話看似平常,卻像有重量的石塊壓在牧雍心底,他稍稍激動的說︰
「沒有如意,難道連朋友都做不成嗎?我真的很誠懇地想和你維持一段友誼,想想看我們在運河旁相遇,又在北京重逢,不就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嗎?」
他的急切令她心生不忍,于是她說︰「做朋友可以,就像和克宇一樣,淡淡的君子之交。」
又是克宇!盡避他明白璇芝已拒絕克宇的追求,但仍覺得不舒服。在她心里,他至少要比克宇那小子多一點分量吧?!但迫于情勢,他只好說︰
「好,就像克宇一樣。」遠處傳來喧鬧聲,璇芝正要探頭看,秀儀已一馬當先跨過一塊大石而來;接著其它人地出現,把竹棚原有的寧靜孤立完全破壞掉。
璇芝看看天空,又呈一片明亮的澄藍。林樹款款擺動,花葉上水珠凝止,鳥兒啁啾叫著。原來她和牧雍談話,太專心忘我,竟不知道雨早已經停了。
※※※
山上的那一場雨,讓幾個護衛女孩子的男生都染上風寒。
「學生會里每個人都無精打采,那里快要成為疫區了。」秀儀回來說︰「不過他們說,徐牧雍更慘,頭發昏,手又受傷,只怕論文趕不及了。」
怎麼會呢?克宇他們淋了雨,但牧雍一直在竹棚之內呀!璇芝仔細回想,才恍然大悟,因為那座竹棚小,牧雍把大半空間都給了她,自己暴露在雨中。難怪回到山廟,他也搶著用炭籠去烘干衣服。
而手傷,他還逞英雄,直說沒什麼呢!
璇芝坐立難安極了!想去探望他,又百般猶豫顧忌。但,管他呢!表妹去看病中的表哥是名正言順的事,而且他的痛還是因她而起的……哦!這話不能亂說,璇芝捂住泛紅的臉頰,不敢再想下去。
她掩掩閃閃地來到近王爺府的四合院內,幾株槐樹已由女敕青轉為濃濃的綠,罩了一地的蔭涼。
推開木門,一股煎藥味傳來。室內暗寂,牧雍正躺在床上睡著。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見他面孔真的很蒼白,手纏著紗布,桌上的藥早已涼了。
她重新旺起爐子,把藥再熱過。
這動作吵醒了牧雍,他坐直身子,揉揉眼楮說︰「璇芝,真是你嗎?」
「不是告訴過你,別叫我璇芝嗎?」她看他一眼說。
「說也奇怪,我就喜歡這個名字。」牧雍坦白說。
「寧欣是我最早的命名,和你訂親後才改為璇芝,現在婚約解除了,應該叫寧欣才對。」她說。
「哦?那我更要喊你璇芝了。」他笑著說。
「你這人是病昏了,淨亂說話!」她為掩飾內心的不安,又說︰
「我正要問你呢!你怎麼手傷找西醫,風寒用中藥,中西混著用呢?」
「我的風寒很輕微,吃幾帖藥就好。手傷看西醫,是希望好得快些,能趕我的論文。」他說。
「都是我害的。」她再一次歉疚地說︰「對不起。」
「別一直說對不起,我很不習慣這麼柔順的你。」他半開玩笑地說。
璇芝把藥重新倒入碗內,端到桌前,恰見牧雍審視的眼光。他一副家居的樣子,又在炕床上,彼此間形成一種極親密的氣氛。
她有些心慌,忙看向整齊堆棧的書稿說︰「論文快完成了吧?」
「基本上都好了,現在只剩下謄寫的工夫。」他說。
璇芝仍可以感覺他緊迫盯人的壓力,故意輕快地說︰「若只是謄寫,我來幫你好了,如果你不嫌棄……」
「我求之不得呢!想想看,我從半年前請你寫字到現在,從未成功過,如今,你願意獻墨寶,我能說個‘不’字嗎?」牧雍馬上說。
璇芝不理會他的調侃,徑自拿起自來水筆抄他的文章。一字一句下去,有了事情做,才不會愈待愈不自在。
他喝著藥,情不自禁地說︰「實在很高興你來看我,好象這場病也值得了。」
「病哪有值得的?你又瘋言瘋語了。」璇芝回他。「你沒有去探訪克宇吧?」他又問。
「我為什麼要去看他?」她放下手中的筆說。
「他生病,你不探望;我生病,你卻來了,可見在我們的友誼中,我還是比克宇特殊一點,對不對?」他帶著自信的神色說。
這屋子彷佛變小了,讓她又熱又臊,或許她是不該來的。
保持著冷靜的外表,她反應極快地說︰
「你別忘了,你老是表妹長表妹短地叫我,我既是你京城里唯一的‘親戚’,不來行嗎?」
「是呀!好在我有這門‘親戚’,才得以迅速地康復。」他順著她的話逗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