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青,別再孩子氣了。」啟棠不耐煩了。
他們一個個向她走近,有如在圍堵獵物的獵人。他們要將她抓回牢籠,以她當犧牲祭品來遂每個人的心願;然後有一天聖平成功了,他的愛人出現了,她就要被掃地出門,就像郁青提著皮箱回來一樣……
不!她往後退。兩餐未食、消耗體力、睡在冷地板上,又加上氣急攻心,她眼前一黑,踫的往地上一摔,竟不省人事了。
出生的二十三年來,健康的曉青第一次昏倒了。
※※※
曉青和幼兒班十二個小朋友鞠完躬以後,結束今天的舞蹈課。
她望望鏡子,人瘦些,也有些蒼白。本來只是受風涼,因為心情沮喪,居然病懨懨了一個星期。
生病的日子真不好受,她常想到誼美,折磨那麼多,又如何能保持真摯的笑容呢?
于是她開始素描,回憶她們曾共同幻想的故事,一頁頁畫下來,她的人也逐漸平靜。
只是她不願再見聖平,怕听見他言不由衷的話。三番兩次她相信他,被他說服;這一回棍子都敲到頭上了,若她還柔順地留在他身邊,豈不萬劫不復了?
老爸威脅利誘,老媽和阿嬤苦口婆心,都讓她歇斯底里,鬧得感冒都要有並發癥了,他們才無奈地放手。
眼看一個方便老婆飛了,聖平有什麼感想呢?再換一個吧!只是不會有像她這般天真的傻瓜了。
才換好衣服,就有人喊她外找。原以為是學生家長,走到外面,竟是聖平!
她太訝異了,因為他從沒來過這里。有幾位社友好奇地盯著他,除了他出眾的儀表氣度外,便是想曉青的隱身情人終于出現了,可惜他再也不是她的了。
她將他引進一間空的辦公室,開頭就說︰「我說過我不想見你,你又來干什麼?」
「都兩個星期,你還在鬧脾氣。」他很煩,但努力表現鎮靜,「我在懷疑你爸媽沒有把我的意思表達清楚,所以我親自來了。」
「你根本不必來。我爸媽不但傳達得很清楚,還加油添醋很多。我不知道你是下了什麼迷藥,他們會如此為你說話。」她冷著一張臉。
「因為他們明白我是真心誠意。」他捺著性子解釋,「我和海成那天說的話或許有點措詞失當。我們從高中起就是好朋友,聊天時百無禁忌地推理辯論,我們若知道你去那里,絕對會有分寸的。」
「但也不會讓我看到你的真面目了。」她咬著唇說︰「別再提那天,更別說你是愛我才會娶我那些話,我不會相信的。」
「曉青,你到底要我怎麼辦?」他邁了兩步說︰「這兩個星期我被你搞得一蹋胡涂,連工作也不能好好做,你就別再鬧了,算我求你,好嗎?」
「害你不能好好工作,那我豈不是罪大惡極?這可是你的心靈、世界和全部的快樂呢!」她諷刺地說。
「曉青,你怎麼變成這樣?」他有些生氣,「你從不是這種小心眼又刻薄的女孩子,你不該說這些話!」
「是嗎?那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不是方便小姐,因為我不柔順,要求注意力,我的訓練極差,不會是好的醫生太太,我一點都不適合你,你看清楚了嗎?」她一鼓作氣說︰「我只是汪曉青,不是任何人的配件!」
「我才不在乎你是什麼,我只在意你。」他忍耐著。
「你當然在意我,因為我是汪啟棠的女兒,如今我不再受你利用,你心慌了?成功的階梯沒有了?」她故意說。
「我的成功絕不需要靠女人。」他眼中開始有狂風暴兩,「你阿嬤說你任性倨強,常一意孤行,我還不相信。如今看來,你果真是被寵壞的千金小姐,稍有不順意,就要弄得天下大亂,我真錯看你了。」
「你早就錯看我。」她恨恨地說︰「你要找出身良好、能當稱職醫生太太的人太多了,我隨便就可舉出十個來,但不是我汪曉青。若你執意要當汪家女婿,那就抱歉了,因為我姊姊也名花有主了。最好的方法是我爸媽再收個干女兒,好好教一下,或許就能讓你稱心如意了!」
這番話是過分些,但就從她嘴里溜了出來。聖平臉色鐵青,太陽穴筋脈凸冒,她沒看過他那種極怒又極寒的眼神,不禁有些害怕。
「我相信我看清楚了,你沒有我想象中的可愛,卻比我想象中的可惡千百倍!」
他由牙齒內迸出這些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成功的趕走他了,她虛軟的想。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她傷心地想。
走到窗前,可看見聖平走向車子的身影,那動作仍帶著怒氣。算算時間,他剛值班完,又倦又累,加上這一吵,開車會不會有危險呢?
算了!何必再關心他,他自然會保護好自己,以免防礙他救世濟人的偉大工作!
她拿起大衣,一本小冊子掉下來。是舊金山藝術學院的課程內容。如果她的自我要在海岸彼岸才能找到,她也只好飛過去了。
※※※
清晨五點回來後,聖平就一直試著睡覺,以前他一閉眼就可以立刻夢周公,如今一開眼就想到曉青。
他沒想到那一席話會搞砸一切,更沒想到她會翻臉就不認人,脾氣會倨到這種程度,他還以為她很單純善良呢。結果也是全身長滿刺,琬平她們的刺是顯而易見的,曉青更可怕,用溫柔包裝著,刺到肉里才發現。
昨天一大早,啟棠告訴他曉青已飛到舊金山的消息,那些刺移到心上,狠狠地讓他痛一下。
「真可怕,本來以為你這個女婿是跑不掉了,結果曉青那孩子還是沒有福氣。」啟棠輕嘆道。
「不!是我的錯,我沒有把事情處理好。」他忍著痛苦說。
「婚姻本來就要靠緣分。」啟棠拍拍他的肩膀說︰「我要你知道,無論有沒有曉青,我對你欣賞提拔的心意都不會變。」
「謝謝院長的厚愛。」聖平簡單回答。
「不必謝我,因為你真的有這個能力,我豈能放掉一個好人才呢?!」啟棠想想說︰「曉青建議我既然那麼喜歡你,干脆收你做干兒子,怎麼樣?」
吧兒子?這什麼餿主意?!
「這似乎不太恰當吧!」聖平委婉地說。
「也對。」啟棠又說︰「不過你是該成親了,成家心才會定。我太太最近收了一個干女兒,是台大的碩士,在基金會做事,哪一天見見面吧?」
聖平整個面孔發熱,他至今才明白一個人真可以氣得五孔生煙!這曉青臨走前,還不忘擺他一道,他還以為她沒心機呢!她最好不要讓他踫面,否則他不好好教訓她一頓才怪!
「謝謝院長,我現在沒有什麼心情交女朋友,我想您能了解吧!」聖平趁未喪失理智前趕緊說。
「好!好!我是太心急了!」啟棠再一次拍他的肩。
聖平翻個身,按下舒伯特的cD,旋即又關掉,這不是愈听愈糟嗎?
門鈴響了,他嘆了一口氣,不甚情願地開門。
「還在睡嗎?」美錦拎著香噴噴的飯盒走進來,「我給你弄了扣肉和紅燒魚,快趁熱吃吧!」
「您怎麼有空來?」聖平打個呵欠。
「做母親的永遠有空。」美錦看看兒子說︰「瞧,沒有曉青的照顧,你又邋遢起來了。」
听到曉青的名字,他緊緊地開上嘴巴。到浴室抹把臉,覺沒睡好,飯總得吃飽吧!
狼吞虎咽到一半,正覺精神好一些,就發現美錦在收拾房間。她把一些花、杯子、椅墊放進一個箱子里,然後拿一張椅子要拿下牆壁掛著的「晨露」和「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