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成本想走近,又被聖平阻止。
「曉青,你罵夠了沒有?」聖平把她箝得死緊,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冷靜下來听我說!」
「我不要听,都是連篇謊言。我真後悔把愛情用在你身上,簡直浪費我的生命,我恨你!我恨你!」她吼著。
手既無法使力,她用起了舞蹈動作兼防身術,狠狠地往聖平的脛骨一踢,痛得他哇哇大叫,立刻松開她。
曉青趁這個機會,沖出了公寓。
「快追她!」聖平忍著痛,天!她的力氣還真大。
「我……」海成被這情勢嚇呆了,還待在原地。
「快!她在盛怒中,很容易出事的!」聖平咬著才說。
兩個男人追到大門外,曉青已跑得好遠。他們一個跛腳,一個扶眼鏡,一路大呼小叫,還真像瘋子。
他們跑到巷口轉彎處,她已不見蹤影。聖平堅持穿過幾條街巡梭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就是沒有曉青,他從不知道她的腳程會那麼快!
「我們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海成氣喘呼呼地說︰「你曉得她可能會去哪些地方嗎?」
聖平深吸一口氣,努力想著,基金會、葛天宇、舞蹈社……,他常常听曉青提起,但沒去過也不知道地點,他甚至連她的好朋友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以往曉青都是準時又自動地出現在他面前,從不需他去費心尋找。如今想要探知她的去向,卻是一點概念都沒有,他在醫院時,她都怎麼打發時間呢?
他發現他的所知有限,不禁有些心慌茫然了。
「回家!對,她說要回家的!」聖平突然想到,「我們先回去打電話給汪家,把事情說一遍,免得他們莫名其妙。」
「真抱歉,都是我的錯。」海成在回去的路上說︰「我不該那麼雞婆去管你的事,又問一堆無聊的問題,發表不明就里的謬論,曉青罵得對,我又有什麼資格?!」
「別自責,我明白你是一片好心。」聖平說。
「卻給你惹了那麼大的麻煩,現在該怎麼辦?」海成懊惱地說。
「別擔心,曉青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從不記恨的。」聖平盡避沮喪,也用樂觀的口氣說︰「我好好對她解釋,她會听的。」
「我平日看她總是靜靜的、笑咪咪的,沒想到她脾氣還真不小!」海成說。
「你還敢說她是小湖嗎?其實真正的大海是她,波濤洶涌起來可不得了,我就被她的海嘯震過好幾次。」聖平苦笑地說。
「你是在乎她的,對不對?」海成若有所感地說。
「我不在乎她的話,就不會娶她了。」聖平說︰「我這一生對任何事都是仔細考慮鋪排過的,你我相知多年,你怎麼就對我失去信心了?」
「不是失去信心。」海成說︰「畢竟感情的事不像一加一那麼單純,我不希望你太輕率了。」
「是嗎?我和曉青之間就那麼單純,我完全不願意它們復雜化,你懂嗎?」聖平望著將暮的天色說。
唉!既是單純,他為何不直接回答海成他愛曉青就算了?!還唆唆扯了一堆;但誰又知道曉青會在那兒呢?
餅幾天等她氣消了,再吻她哄她,讓她破涕為笑。而他也應該多化時間去了解她、關心她,畢竟要共度一生的人,連她日常去處都說不出,也太可笑了吧!
※※※
踫到這種夢幻破滅的殘忍事實,她應該哭的。但她沒有,因為太生氣太寒心,她連一滴淚都沒有,像在心頭上結成一塊冰,所有熱的血和流的水都凍著了。
她一直走著,不管天涯海角,直到感覺腳酸痛為止。她竟還有痛覺!
她一抬頭,舞蹈社就在前面,原來她想跳舞。
空蕩蕩的舞蹈教室,人都走光了。她只開了一盞小小的燈,在鏡牆前,像一個幽深的黑夜,只有寂寥的月光。她是吉賽兒,在知道阿爾伯特的欺騙後,以他的劍自殺,在林間冥界,跳著無法停止的死亡之舞。一遍又一遍,直到取得負心人的命為止;一圈又一圈,直到魂魄亦枯稿。
也像卡蜜兒對羅丹,付出一切卻換來背棄,終于精神錯亂。
她不停舞著,到汗水滿布,到淚水滿臉。她撐不下去了,整個人趴在地板上痛哭失聲。
聖平和海成的對話一句句在她耳邊響著。說她是小湖,不懂得聖平的世界;說她是訓練良好的醫生太太;說她不屬于女人和愛情;說她們無法心靈交流;說她是一個方便……。
甚至他真正愛的女人,還在未來的遠方等著……
直是錐心之痛呀!她一輩子沒那麼淒慘過。
郁青不是告訴過她嗎?富家女,是品質高級些的花瓶,是個物不是一個人,如果不找到自我,又如何能幸福?
天宇不也幾次棒喝她,要她別蹈郁青覆轍,別掉入利益婚姻的陷阱嗎?
但她以為聖平不同,以為他能真正的欣賞她,而由內心愛她。然而一切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如果今天課不取消,不到聖平公寓,沒听到那一段話,她或許就會跌下懸崖;郁青還是由人牽著鼻子走,她可是自動送上門呢!
她哭累了就睡,睡醒就跳,跳完又哭,直到東方發白。清晨的第一班公車喇叭,使她醒悟,她已在外頭過一夜了。
她從沒有不告外宿的紀錄,家里人一定很著急,搞不好都報警了。
她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去。才一進門,秋子、敏芳、啟棠都圍上來,表情是發怒也是放心,每個人的神色都像過了不安穩的一夜。
「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過夜,成什麼體統?」秋子教訓說︰「有家不歸簡直太不象話!」
「你去哪里?怎不打個電話?」敏芳上下看看女兒,「你害我們擔心死了!」
「和聖平吵架也不需要發大小姐脾氣呀!」啟棠氣呼呼地說︰「現在弄得我們手忙腳亂,你高興了嗎?」
一听到聖平的名字,原本平靜的心又波動起來,他又來惡人先告狀了,他又編了什麼可惡的謊言?!
「我們不是吵架,只是我發現了他的真面目。」曉青努力克制自己,「他有沒有說,他娶我不是因為愛我,是因為我的家世背景,我好管好騙,我是天下第一傻瓜?!」
「他說了他和海成的對話,但並不是這個意思。」啟棠說︰「我了解聖平,他和我一樣不大會表達感情,也不是輕易許下承諾的人。如果他不愛你,不會說要娶你的。」
「那麼他說他是為方便而娶我,因為我是訓練有素的醫生太太,我有個院長父親,我不必花太多心力去愛……,你認為我還能嫁嗎?」她忿忿地說。
「我認為這些都是贊美呀!」啟棠說︰「這本來就是你優勢的地方。方便就是適合。聖平是你能找到最好的丈夫,盡心負責,我不知道你還胡鬧什麼?」
「是呀!聖平昨天在這里等到好晚才回去,一直向我們道歉。」敏芳也勸說︰「男人有時說話就粗心大意,太實際了會傷人心,你就別計較。」
「你一向任性,我看誰欺負誰,還不知道呢?」秋子搖搖頭說。
曉青睜大眼看著這世上應該最愛護她的三個人,竟有一種荒唐感。如果他們都不能把她看成是一個有思想有內涵的女孩子,更不用說其它人了。
一日當傀儡,終生當傀儡。難怪郁青要跑到舊金山去!
此時聖平由門外大步走來,身上還穿著醫師的白袍,看到曉青,臉上有復雜的表情。
「曉青,你把大家急壞了,你知道嗎?」他苦惱說。
「走開!我不要見你,你走開!」曉青叫著,因太激動,全身發著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