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已被安置在自家二樓的沙發上,舒舒服服地坐在抱枕中間,手里還捧著熱茶。
"我不會對你說的。"她瞪著對面的他,嘴里還在倔強。
"好吧,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我不是你的囚犯。"她怒目圓瞪。
"我開玩笑的,我也不是你的法官。只是因為想知道你的事,想更了解你,才請你說的。"他非常耐心地勸誘著。
"蘇紀槐,我們說過不討論這個問題的。"她立刻別開臉。他已經違約了,他總是妄想事情會照他的譜子走。而且,該死的,他每一次都成功了。
"你不能每一次都把它晃點過去。"他都敢直面慘淡的人生了,"是因為要給我留個面子嗎?"那大可不必。
"你真是個十足的理想主義者!"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她從未見過如此成熟又幼稚的男人,"你認為打板師配設計師,郎才女貌、夫唱婦隨,這很棒嗎?"
"不是這樣的。因為是你,我才想讓關系更進一步;因為是你,我才想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重新踏入這個行列。雖說緣分是由你設計的服裝開始的,但是你有更多吸引人之處。如果你給我機會,你會發現,我並不是一個會因為一些機緣巧合而做無謂堅持的人。"
"在我看來,你就是。你把一切計算得好好的等著我來自投羅網!你說的話、做的事都是精心設計過,這是你的游戲嗎?你料定我會被你打動嗎?"蘇紀槐的臉跟她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那個人有著兩根舌頭,總是說著兩種截然相反的話。
"馮椿,我不是你記憶中的某類人。"她以為他沒有注意到嗎?她看著他的時候,常常帶著固有的眼光、思維神游別處;她的嘴角驕傲地翹著,露出看破世事的表情。這樣的馮椿和他腦海里的人兒完全不同。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改變,他心中那個固有的塑像已經被全然推翻。現在,在心里最堅硬的岩層上,站著一個有血有肉的女人,他所愛著的女人。
"沒有那種事。"他的聲音像噩耗的鐘聲。她的眼神又開始游離,她在害怕,害怕蘇紀槐可怕的洞察力。她不要這樣的人,她不要一個必須時時提防斗智的男人。
"沒有?你不會愛上我不是因為我像那個人?"他不願追究那遙遠的過去,在時光面前大家都無能為力,他只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是獨立的存在者。
"不,我生平最驕傲的事就是沒有被他們沖昏頭腦,我沒有愛上任何人。"她氣紅了臉。她不願再和那些人扯在一起,那是對她的誣蔑。
"那麼你該死的在什麼地方受到了傷害?讓你像只鴕鳥般的戰戰兢兢!"他突然站起來,憤怒地來回踱步。他無法進入她的心!
"你?"她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因為受挫而焦慮不安的表情。他自信、他獨斷專行,但是他不是那種會冷靜地說違心話的人。他說喜歡她的蛋糕,就會一塊接一塊地吃下去;他說想讓她重新設計服裝,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勸說著;他說要拿她的初稿,是因為他有實力將那些衣服做出來;他不會故作成熟,自有一種風采;他會突然發脾氣,會像小孩子一樣開心,會跟地一起說莫名其妙的話,常常講出並不好笑的笑活。
可是,她仍然害怕,因為他太聰明,因為她不想改變。她很希望和他長長久久地合作下去,若干年後,變成彼此知心的朋友。她很想拒絕他,但是這非常難——因為,她也心動了。
"蘇紀槐,"她捧著他端給她的杯子,這上面有他的溫度,"傷害並不一定要來自愛情。我不想讓你為我心痛。"
"為什麼?"他蹲到她的面前,看著她一臉與世無爭的表情,"為什麼不讓我們把那根刺找出來、拔出來,讓傷口永遠地愈合?"
"蘇紀槐,你真是個好男人。"她笑著用額頭去撞他。他的天庭很飽滿,是個有福相的人。
"當我住在服裝國王的城堡里時,我急躁又快樂。我有許多兄弟姐妹,我相信我們會在一起創造美好。有一天,城堡塌了,我失去了庇護,我才發現被我視為親人的其實是一群怪獸。"
"他們總是穿著黑色的皮衣,在你的夢里作怪。"
"不,我逃走了,不是嗎?我遠遠地逃開了。我連他們的名字都忘記了。"
"是我要強把你拉回來的。"他不會道歉,這里才是她人生的舞台。
"不全是。是我自己總在說,回來吧,回來吧。二十三歲的人,是不允許隱居的,你給了我這個機會,我要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你想讓我們疏遠。"
"不。"她緩緩搖頭,"你不撒謊,我也不撒謊。你步步進逼,我也不能逃避。我只是不願喜歡上你,因為你是你,一個太特別的你!"
第六章
"我不願喜歡你,因為你是你,一個太特別的你。"
顯然,馮椿的功力比他更高深,終于說出了一句讓他完全無法拒絕的話。一句多麼完美的社交辭令呀!既表現了他在她心目中的突出地位,又充分表明了她的意願,委婉恰當地告訴他——咱們沒戲!而且她說話的神態、語氣是那麼推心置月復,讓他感動地以為自己成功地突破了那道馬其頓防線。
其實呢?一切回歸零點,大家仍然是老板與雇員,不親不疏的朋友。喔,也許有一天她還會變成他的紅顏知己,然後等到七老八十,兩人想起往事,相視一笑。多麼完美的一句話,多麼完美的未來,多麼完美的人生——她的。
那他怎麼辦呢?聳聳肩膀,寂寞地走開,做個好朋友,忠實地陪伴她?別想!蘇紀槐的野心決不可能被女孩子溫柔含蓄的話語撲滅。沒錯,他是理想主義者,他是追逐太陽的人。從這句話里,他還可以看見許多令人想入非非的東西。她說不願,並不意味著她不動心;她說他特別,而女孩子不正是喜歡特別的人嗎?
她,是一道光,是從未來之門里射進的一道明亮光線。正是順著這道光,他才得到了今天的成就。他才是要說"謝謝"的人,但是他不肯說,他討厭時光造成的誤差,使他成了在後面追逐的人。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覺得這樣並不公平,而她居然還固執地說不、願、喜、歡、他!
她不願給他看初稿,她不願信任他,一切都像是他在強求。可憐無辜的他,在馮椿那里受到今生最大的挫折。
坐在她的辦公桌上,用她的茶杯當做煙灰缸——里面已經堆起一座小山了。在他還未想出新招之前,他並不打算停下。他只想靜靜地坐在這里,就著窗外的燈火,想象馮椿在此工作的樣子。但顯然,有人不想讓他獨自享受這美麗的夜景。
"誰,誰在那里?"她剛進門,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坐在她的桌上,當即嚇得退後一步。
"我。"逃走的小鳥居然無意中撞了進來,他吐出漂亮的煙圈,向身後揚揚手,"最特別的蘇紀槐。"他借用她的形容。
"你呀……"她嘆一聲,不知是放心還是埋怨。
"別開燈,過來吧。"他沒有轉身,听見她的腳步聲近了。
"坐過來吧。畫圖的時候,沒有心情看風景吧。"
"不了,我只是來收拾一下。"她不想停留,也不要听到他那種大事過後淡如清風的口氣。
"夜里來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