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老實說,我到現在仍覺得不可思議。」張師涯坦率的說︰「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她自幼喪父,而產生了‘戀父情結’,」他有點悲嘆這個事實,不由自主的陷入回憶中︰「那一年夏天,家父和我一起到西湖別苑避暑,時常乘畫舫游湖,有一次,兩艘畫舫不知怎麼的踫撞在一起,或許是老天捉弄人,使我們邂逅了另一艘船上的余府千金余寒花。我必須描述一下家父的為人,他天生風趣,打從年輕時候即是個風流倜儻的人物,一件小事由他口中說出來,都可以使听的人覺得津津有味,跟他在一起有如沐春風般的快樂。我想,這一點很吸引情竇初開的少女,余寒花就這麼陷入情網,愛得無法自拔。」
「但你別誤會。家父不是老色鬼,他沒有勾引寒花,我甚至敢說,他連寒花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踫到,絕對不是別人想像的那般齷齪。寒花崇拜我父親,將一腔情愫全投在家父身上,我相信她愛得無怨無悔,因為,家父一直在阻止她的愛,甚至明白告訴寒花,他自知身染絕癥,已經不久于人世。可是,寒花說不要緊,她不在乎。」
範啼明的喉嚨中梗了好大一個硬塊︰寒花姐,你太傻了!
「值得嗎?」他忍不住要問。
張師涯悶聲道︰「我無法給你答案,你不妨親自去問她。」
「難道寒花真的沒死?」範啼明焦急的問。
「我說沒死就沒死,難道我還能把死人變出來給你?」
「可是她明明投井了……」現在他兩眼發光,眼神充滿期盼。
「我還是從頭說起吧!」張師涯用安祥而嚴肅的口吻道︰「家父自知不久于人世,急著要看我完婚,于是我遵照父命迎娶默嬋的大姐庭月,婚後第三天,家父便與世長辭。我一邊辦理後事,一邊卻擔心寒花會想不開,她是那種死心眼的傻姑娘,我擔心她會殉情。我事先買通她身邊的丫頭,一定要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即使女主人下令遣退她們,也需躲在暗處偷偷的監視。果然,不出我所料,寒花決心以死殉情,她要投井自盡的那一刻被我及時救下,她卻告訴我,我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不錯,她是那種有決心的女人,否則也不會愛我爹愛得無怨無悔。我只有跪下來求她別替我爹造孽,如果她的愛是真摯的,就別讓家父死後仍不安心!寒花瞪著我,流下了眼淚,哭著說她不想再活著看到這污濁的人世……我只有另作安排,給丫頭一筆重酬,宣稱余寒花投井自盡,離開了人世。」他突然打住,失笑道︰「許多‘巧合’湊在一起——父親有病在身,寒花每次來都由我出面招待,再帶她去看父親;後來我娶親,寒花跟著投井自盡——張冠李戴的結果,流言自然難听得很。」
範啼明指責道︰「你為何不曾出言澄清?」
「我從來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那不關我的事。」張師涯傲慢的撇了撇嘴。
「你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誤會你逼死余寒花?」
「余寒花是死了,」張師涯冷冷地說︰「我親手讓她從這個世上消失,活下來的是水月道姑。」
範啼明死瞪著他,心里有千言萬語,沒一句說得出口,最後咬牙切齒道︰
「你這個人……簡直可惡!」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麼說的人。」張師涯仍是不在乎的口吻。
範啼明啞聲道︰「如果你不是默嬋的姊夫,我會狠狠揍你一頓!」這個該死的、傲慢的男人,「行善不欲人知」也不必做得這樣徹底,害得他差點「恩將仇報」,屆時這筆胡涂帳如何算得清?
沒想到張師涯居然說︰「十個男人九個蠢,很不幸,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真是他媽的欠揍!」範啼明狠聲狠氣道,卻笑得滿面春風。「寒花姐姐沒死太好了,我這一顆宛如被人揪住的心終于可以放松了,我討厭‘復仇’這字眼。」
張師涯精明的看看他又看看默嬋,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幸虧你什麼都沒做;否則不是‘我揍你一頓’就可以輕易了結。」
聰慧的江默嬋適時插入兩名男人中間,露出甜蜜的笑容道︰「現在我可以放心了。我一直擔心相公和姐夫之間有某種恩怨,如今能夠順利化解,弄清楚原來是一場誤會,不是很值得慶幸的事嗎?」
張師涯順口道︰「你說得對。默兒,勞你吩咐劉總管去水月道觀去走一趟,把水月道姑接來,就說家里的夫人們請她講經。」默嬋很高興的領命前去。
範啼明不是傻瓜,繼續用質疑的目光打量眼前這位可惡又可愛的男人。
「你故意遣走默嬋?」
「我看你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索性成全你。」
「太厲害的男人,通常不長壽。」範啼明哼了一聲。
「我會是例外的那一個。」張師涯心平氣和。
「算了,我不跟你耍嘴皮子。」範啼明再次打量他,愈看愈不對勁。「我听默嬋形容過你對她恩同再造,你幫助她重生,你對她多好、多好,把你說得像個聖人一樣!不過,我怎麼看你都不像古代傳說中的聖人。」
「別傻了,人心不可能無私無求,聖人再世也做不到。」張師涯突然眨了眨眼,悄言道︰「你听了寒花的故事,還不了解我爹的魅力嗎。對我爹死心塌地的不只寒花一人,還有我娘,以及——默嬋的生母。」
範啼明坐直了身軀,又一個意外!
張師涯不經心似的說︰「薛姨——也就是默嬋的生母,是我娘極遠的一位表妹,父母雙亡,不得不來投靠我娘,結果可想而知,她和我爹陷入了畸戀,珠胎暗結。我娘氣極了,她不許爹納妾,趁爹出門生意,趕緊把薛姨送走。我爹和我娘吵了一個月,我娘堅決不肯透露薛姨的行蹤,僵持了許多年,直到她臨終之時,才終于告訴父親她把薛姨許給姓江的作填房。」
「原來如此。」範啼明一副深思的樣子。「你們父子沒有找到薛妻,因為她過世了,只找到江家姐妹,你們發覺她們姐妹對薛姨的過去一無所知,怕傷害到默嬋那顆小小的心靈,你們決定什麼都不說,更改計劃,由你迎娶江庭月,使無父無母的江默嬋名正言順地在張家的翼護下成長,只差沒認祖歸宗而已。」
「真相往往很傷人,相較之下,認祖歸宗反而不重要。」張師涯露出嘲諷似的微笑,語調可是一本正經的︰「我是默嬋的‘姐夫’,永遠都是。假使有人道听途說,亂放厥辭,我將一概予以否認。」
範啼明默不作聲。
「相公!姐夫!」默嬋施施走來,婉言笑道︰「你們又在談些什麼?酒菜都已上桌,冷了可不好吃。」
「好,馬上去。」
張師涯迎向江默嬋,一臉慈愛的表情。
範啼明忽然覺得他們「兄妹」倆長得好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崇的關系?
也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
「唉!」默嬋嘆口氣說︰「好無聊哦!」
她用沮喪的眼神看看四周熟悉的環境,覺得從來沒有這麼無聊過。她知道自己會想念相公,卻沒想到才一天就這麼思念他。
好感人的姐弟重逢!不過水月道姑畢竟是出家人,不肯多留塵世,範啼明親自護送她回道觀,一路上也好多說些話。默嬋很善解人意的自己回家,讓他們多些相處的時間。